第13章 千麵桃花千麵紅
（三）
陰曆九月十三，子夜。
沈氏夫妻已回到臨安。
相擁而眠。
這段日子，經曆了那樣的幻術，夫妻二人的感情也膩歪得不行。
秋風瑟瑟，輕寒襲來。
雖說已臨近立冬，氣溫下降了不少，但是這一夜也未免太冷了些。
如月感覺自己從鼻中呼出的熱氣都凝成了霜霧，正處於半夢半醒的狀態。
“哎……”如月艱難地掙紮著，想要醒來，卻不知道是因為寒冷，還是身子被什麽壓著的緣故，四肢無法動彈，就連眼皮也有千斤重，無論如何也睜不開。
驀地，一股惡寒自她身側湧起，那是一種參雜著渾身麻痹和恐懼戰栗的複雜感受。
“咯……咯……咯”
與此同時，有奇怪的聲音從床頭傳來。
如月掙紮好一會，終於睜開了眼，身體卻依然無法動彈。
屋裏刮著股股陰風。
床榻之側，浮著一個黑影。
那黑影漂浮在空中，穿著一身破敗的衣衫……長長的衣衫和淩亂的頭發，在陰風之中，放肆地飛舞，衣衫來回擺蕩，衣衫之內並沒有肢體支撐。
那是一個飛在空中的頭……脖頸之下，皮肉連著破敗的衣衫。
那頭緩緩飛過了如月身子，破敗的衣衫從她臉上掃過。
衣衫過處，有濃濃的腐臭味傳來……那絕不是人間的氣息。
那頭飛到沈常樂上方，停了下來。
黑黑的，長長的頭發不再飛舞，像瀑布一般懸於沈常樂的頭頂。
接著，那些頭發像是活了一樣，如同流水一般流進了沈常樂的頭裏去。
確切地說，更像是許多長蟲，扭動著身子，鑽進了沈常樂的頭裏。
一股惡寒自如月的背部串起，在頭頂炸開。
“啊！”她大叫著。
這才，終於徹底清醒過來。
乃是子時二刻。
如月原以為是個惡夢，可是，任憑她怎樣叫喊捶打，沈常樂躺得死沉，麵色青白，昏厥一般，隻保留著微弱的鼻息。
…
“哎……睡覺時，那個不能動的感覺，就是鬼壓身嘛，我小時候也有過的。”安歸雲微微笑道。
“嗯嗯，我也有過。”花夜明說道。
“也就是說，從三天前起……那個沈常樂就不省人事了啊？”花夜明又轉向小童，問道。
“正是如此，據說這兩天沈家已經請了全臨安城最好的大夫瞧過，後來又去靈隱寺請了和尚來誦經，沈常樂都沒有醒來。”
“不但如此，給沈常樂吃食喝水，他也均沒有反應。”
“也就是說，沈常樂這三天來滴水未進，再醒不過來，恐怕熬不過今晚了吧。”安歸雲說道。
“熬不過嗎？”花夜明問道。
“唔……應該熬不過吧。”安歸雲答道。
小童也點點頭道。
“正是如此，沈家娘子這才托人來，請忘塵寺的覺者出手相救，說是今天無論如何也希望能化解。”
（四）
時間大約是酉時一刻。
陽光正從西麵的群山之顛隱去，遠遠的青山，拉出長長的陰影。
山影如黛。
四個和尚走進沈家院子時，天已完全黑了。
屋內，沈常樂躺在床榻之上，形銷骨立，幹瘦得如同一具裹著人皮的枯骨……
“喔唷，這也太嚴重了吧！”花夜明看了一眼，便驚歎道。
“縱欲過度的人便會如此嗎？”花夜明轉過頭來，小聲地問安歸雲，眼神中透著認真的味道。
真是個單純的男人！
安歸雲紅唇如染，嘴角浮著一絲笑意，饒有興致地看著花夜明。
接著他以手肘捅了捅花夜明，小聲說道：
“別問，問就是幹活啦！”
安歸雲來到床榻一側，仔細去瞧沈常樂的情形，隻見他左右太陽穴處，有幾個小紅點……比蚊子叮咬後，腫起來的包更加細小。
兩側太陽穴加起來一共有七個小包。
“唔。”安歸雲點點頭。
“能否借那支釵子一看？”安歸雲問道，指的是那支從青龍寺拾得的釵子。
“哎，這裏呢！”如月急忙從一旁的案幾上取下那根釵子，遞了過來。
釵子九鳳環繞，通體透明。
“那天，夜裏入睡時，郎君曾忍不住美滋滋地說，這釵子真是個神物啊，於是，他心心念念地，將釵子捏在手中入睡……”如月一邊遞過釵子，一邊說道。
“後來……都說這釵子是不祥之物，所以好多天以來……都不曾有人碰過了。”
“哎，真是華貴……”安歸雲接過釵子來，忍不住讚歎道。
釵子上雕著九隻鳳凰，鳳凰繞著釵柄，展翅欲飛，似乎以冰玉雕琢而成，卻在燭光下反射著五色的光彩。
“雕飾如此華貴，怕是皇家之物吧……”小童也湊過來看。
“不會……這麽巧罷，鬧鬼也就罷了……什麽皇家……簡直要折煞我們家了！”
“這釵子……可是在青龍寺拾得啊。”如月心慌意亂地解釋道，急得眼中泛起淚花。
小童沒有答話，隻是意味深長地抬頭看了她一眼，嘴角始終浮著一絲淡淡的，老成的笑。
“這是……玉嘛？”安歸雲摸著這支釵子，喃喃自語道。
“我也摸摸看。”那小童說道，接過釵子。
安歸雲摸過釵子的手，有冰涼的微潤之感。
“冰冰的，滑滑的……不像是玉石，莫不是冰……”那小童說道。
“若是冰的話，倒說得過去。”小童自言自語，又微微點了點頭。
“冰？”眾人都覺得不可思議。
“正是，冰也是水……”小童抬頭望了一眼眾人，微微一笑，解釋起來。
“倘若真的是冰，一切倒解釋得通……”
“依我看，如月女施主每日改頭換麵的情形，倒像是一種幻術。”
“而幻術嘛，大多都和水有關。”
眾人似懂非懂地望著小童，小童隻好接著說道：
“水映萬物，心容萬法。”
“天地之間，若是有靈性的水，像五輪之水這般……便連人的心願也能倒映出來。”
“將人心中所想，倒映在眼前，便成了幻術啦。”
“是這樣喔！”眾人皆歎道。
“正是如此。”
“那麽，便是這支釵子……施了這幻術……害我郎君醒不過來嗎？”如月迷惑地問道。
“恐怕不是。”小童卻這樣篤定道。
“這支釵子上並沒有亡魂的邪魅氣息，反而有一種……”安歸雲也附和道。
“反而像是有一股仙氣……”小童補充道。
“嗯嗯。”安歸雲點頭稱是。
“仙氣？那為何我的郎君會這樣？”如月急得不行，眼裏泛起淚花。
正是如此，仙氣……應當不會害人才是。
四個和尚便起身，在屋內又四處探看了一番，看看還有沒有其他古怪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