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千麵桃花千麵紅
(二)
大唐,長安城內。
長安城的南麵,有三道城門,從西往東一字排開,分別為安化門,明德門,啟夏門。
就在三道南城門中最東麵的啟夏門附近,有一處裏坊,名為通濟坊,坊中,也有一處沈家的院子,乃是沈家祖上買下來的。
這是一間三進的小院。
內院正中央,修著一間內堂,內堂二層的閣樓,為了方便觀景和乘涼,不建牆麵,改為四麵透風的涼亭,四麵皆掛起以慈竹編製的青白色卷簾。
這天午後,沈常樂和如月在閣樓內小憩。
秋日炎炎,卻也如夏日那樣令人犯困……
“秋日炎炎正好眠,哎……困……”沈常樂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便躺在羅漢床上睡覺。
不出一炷香功夫,他已發出輕微的鼾聲。
陽光斜斜地撒下來,從竹卷簾的縫隙裏,投出一串串斑駁的光影。
此處閣樓,東麵可望見曲江與青龍寺,北麵可望見大雁塔,乃是一處觀景絕佳之所。
雖已立秋,風也還是熱的,輕風吹得竹卷簾朝著一個方向稍稍傾斜。
羅漢床一側的案幾上,正點著檀香,嫋嫋青煙隨風而斜,融化在空氣中。
這天,是鹹通十年,陰曆七月十六,立秋即將滿一個月,也是盂蘭盆節的第二日。
說起來,盂蘭盆節又稱中元節,本是一個祭祀亡魂的日子,但對於從未見過鬼怪的許多人來講,這天反而變成了一個歡慶的節日。
沈常樂便是這樣的人,他昨天便帶著娘子如月一道,去青龍寺聽惠果法師講《涅槃經》,對他來講,其實也隻是走個過場,圖個熱鬧。
此時,沈常樂睡意正酣,倒是靠在羅漢床另一頭的如月不能入睡。
她微微蹙著眉,在羅漢床上輾轉。
算來算去,郎君不碰自己,都有半個多月了……
“他是不是在外麵有女人了呢?”如月心想。
說起來,她的郎君,也就是沈常樂這個人啊,雖然是個行商,外表卻斯斯文文的,常常穿一件青色的缺胯袍,配著玳瑁腰帶,有時則是錦布束帶,頭上紮著青紗襆頭。
再加上他又念過幾年私塾,看上去頗有些書生氣質,家底子也殷實,很得女子喜歡。
對這樣一位夫君,如月內心裏頭,可是很珍惜的,越看越覺得好,越看越覺得滿足。
隻是,沈常樂畢竟是經商之人,難免在風花雪月的場合,接觸那些長得美且頗有才氣的煙花女子。
日子久了,便對自己娘子也冷淡了起來。
和那些女子的容貌與風情比起來,如月也確實自愧不如。
於是她私底下也請了同鄉的老秀才郭老爺子教自己寫詩,但她的郎君未必就知道自己的良苦用心。
更叫如月擔心的事,是前幾天,看見郎君寫了一副對聯,隻寫了上聯。
“荷敗蓮殘,落葉歸根成老藕。”
是沈常樂的筆跡。
這意思……嫌棄發妻的意思簡直躍然紙上嘛。
如月心裏也不服勁,當下便對了下聯。
“荷黃稻熟,吹糠見米現新糧。”
對得還挺工整,大概是說自己要是打扮打扮的話,那樣子也可以像新娘一般誘人……隻是她這下聯直到今天,也沒敢給郎君看。
“若是……能跟花樓那些姑娘一樣,風情萬種便好了……那樣的話,郎君也不會對我日漸冷漠吧。”
如月小聲喃喃道,左手握著一麵銅鏡,右手將那支拾來的釵子插在發髻上試了試,眼神裏滿是委屈。
這支釵子上,雕著九隻鳳凰,晶瑩剔透,栩栩如生。
這支釵子,便是昨天在青龍寺拾到的,從寺外樹林出來,如月瞥見轉角的一處草叢中,有星星點點的光,就在那裏拾得這支釵子。
就在如月拿著釵子在發髻上比劃時,忽然,有個小小的聲音跟她說話道。
“小娘子,你的心願,果真隻是想,變得美豔一點,變成別人的樣子也在所不惜嗎?”
那聲音從頭頂傳來,似乎是那支釵子在說話,倒叫如月吃了一驚。
“啊,是……”她不由自主地答道。
“這倒是不難,我也好久沒活動活動了,不如就幫幫你吧。”那聲音繼續從頭頂傳來。
接著,不知從哪裏起了一陣水霧,覆在銅鏡上。
等到如月用絹布將那層水霧揩去時,鏡中映出的人影竟不是她自己,而是她此刻心中所幻想的,完美無瑕的美人。
那釵上正發著微弱的幽幽藍光……
“啊……”如月不由得叫出聲來。
半是驚訝,半是驚喜。
莫非那支釵子,竟是神物。
這一聲叫,倒把沈常樂也給叫醒了。
“咦,小娘子,你是……?”沈常樂十分吃驚,呆呆地看著原本如月所在的位置,現在那裏出現了一個美貌女子。
雖然吃驚,可沈常樂望著眼前陌生的美貌女子,不知為何,那女子眉眼間透著一股熟悉的味道。
接著,隻見那美貌女子隔著案幾伸出手來,沈常樂便不由自主地伸手,握住了她嬌嫩的雙手。
“是我啦……”美貌女子嬌滴滴地說道,聲音依然是如月的。
隻是不知為何,如月變了模樣,竟連帶著表情和姿勢,也變得嬌羞了幾分。
“啊!是娘子嘛?為什麽你是這副模樣……”沈常樂驚道。
“說來話長……”如月便把剛才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郎君。
“嗯,我都明白了……”沈常樂聽完,喜滋滋地,含情脈脈地望著娘子,緊緊拉著她的手,新鮮勁讓他出了一手汗,手上汗津津的,把如月的手都弄濕了。
這會兒,風漸漸大了起來,把竹卷簾吹得鼓鼓囊囊的,兩片竹卷簾翻卷開來,像是女子的裙擺被風吹開了一般。
不遠處的曲江上,湖麵上有兩隻鴛鴦,正沒羞沒臊地在水中行親密之舉,搞出好大的動靜來。
沈常樂和如月正齊齊瞧見了那對鴛鴦。
此情此景,真是叫人燥熱難當……
沈常樂情不自禁,索性將羅漢床上的案幾推到一側,一把拉過娘子,接著,兩人便行了夫妻之事。
簡直像新婚那般熱烈……
說起來,那釵子給如月改頭換麵,大概是一種幻術,每次隻能維持三四盞茶的功夫,對於沈氏夫妻來講,卻也是剛剛好。
於是,從那天起,如月每天都要換一種容貌,皆是些傾國傾城的美人兒。
沈常樂沉醉在桃花鄉裏,樂不可支。
從長安,到臨安,一個多月,都持續這般情形。
別的倒沒什麽,隻是一個多月下來,沈常樂清瘦了不少,精力也差了許多。
夫妻二人原以為,那釵子就隻是個會幻術的神物。
沒想到,九月十三,卻終於出現了新的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