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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月下秋風送蒼雲

  (六)


  “你真的……再也不願和我在一起了嗎?”


  老媼撲在蒼雲道人身上,一邊顫抖著,一邊問道,她的眼中,淚水涔涔而下。


  “你可是我最後一個家人啊!”


  “我們的家不在了……嗚嗚……不在了啊……嗚嗚……”


  “我等你回來……等了多少年啊……”


  老媼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哭聲。


  蒼雲道人眼中也含著淚,他伸出手,溫柔地撫過老媼的蒼蒼白發。


  “來生,你還會有家人的。”蒼雲道人柔聲說道。


  “是我對不住你。”


  “這一生,我虧欠了你。”


  “可是,不管此生如何……我們此刻都已經不是活人啦。”


  “放棄你的執念,去來生吧。”


  “是我對不住你……”


  “我真的,要走了。”


  老媼撲在蒼雲道人懷中泣不成聲,漸漸地,不再動彈。


  接著,蒼雲道人朝安歸雲點了點頭。


  直到這時,安歸雲才開始誦起《地藏經》。


  “無上甚深微妙法,百千萬劫難遭遇。”


  “我今見聞得受持,願解如來真實義。”


  “南無本師釋迦牟尼佛。”


  “南無大願地藏王菩薩。”


  ……


  “若有見聞者,悉發菩提心。”


  “盡此一報身,同生極樂國。”


  《地藏經》已誦完。


  此經文可超度一切亡魂。


  在那經文誦唱中,老媼身上的肉開始變得幹枯,臉頰深陷,鼻頭凹陷成一個坑,嘴角朝兩邊裂開,露出森森牙齒,掙紮的手臂也變得枯槁不堪。


  最後,她竟化作一具腐屍,乃是一具已有數月的腐屍。


  那燈火明亮的屋子,也變回殘破不堪的樣子,甚至有一大塊屋頂也不知去向。


  澄澈的月光,正毫無遮攔地從天上潑灑下來。


  屋裏充滿了祥和寧靜之感。


  “看來,她終於去了來生。”


  安歸雲平靜地說道,接著,又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蒼雲道人。


  之後,他用手掌聚起南明離火,將那老媼屍身焚盡。


  院子也恢複到了破敗的樣子,那院角原本有一口井,井旁放著一對兒打水的木桶,那木桶也已破漏不堪,裝不下半滴水,秋花秋草更是胡亂地長滿一院。


  就在那破不溜丟的院子裏,蒼雲道人的魂魄,飄飄悠悠,浮於空氣之中。


  月光渺渺,穿透了蒼雲道人的身體。


  “你說的‘酒仙’,便是李白吧?”


  在那片澄澈的月光裏,安歸雲悠悠問道。


  “正是。”蒼雲道人答道。


  安歸雲立時流露出一臉羨慕的樣子。


  寫詩之人,大約都很崇拜“詩仙”李白吧,何況他還是“酒仙”呢。


  “終南山離此地有千裏之遙啊。”安歸雲歎道。


  “再說,明天就是九月十五。”


  “你可得抓緊時間上路喔。”


  “說得也是。”


  蒼雲道人念動法咒,便乘起一朵悠悠的白雲,幾次欲飛上天,卻都飛不上去。


  那粗笨的樣子,惹得花夜明一臉嫌棄。


  “蒼雲難渡,風舉雲飛,看來還是要乘著風才行。”蒼雲道人哭喪著臉說道。


  “那便要看你的了。”安歸雲忽然轉過頭,嘴角掛著似笑非笑,對花夜明說道。


  “哎……”


  花夜明輕歎一口氣,無聲地將背後的“落日”長弓取下,握於右手中。


  “終南山是……西麵嗎?”他問道。


  “差不多吧,朝著那邊,那邊應該是西麵吧……”安歸雲伸出一隻手來,指著天空說道。


  花夜明便將無常風聚在箭上。


  接著,花夜明朝向天空拉弓射箭。


  箭上聚著風,飛向夜空。


  他一共射了三箭。


  “咻”


  第一箭,名為“響破”,一聲箭起,院子裏驀地吹起一陣清爽的秋風。


  “咻”


  第二箭,名為“斷雲”,一聲箭起,箭便飛上了雲端,秋風順勢攀升至天空。


  “咻”


  第三箭,名為“乘風”,一聲箭起,箭朝著千裏之外的終南山飛去,一道風的路程便由此搭了起來。


  花夜明的力量,便是馭風的五輪力,無常風,便是最初級的五輪之風。


  蒼雲道人雙手合十,對他們作揖,借著那風,乘風直上蒼穹。


  接著,他隨風飛去了。


  “哎呀,糟了!那邊好像不是西麵!”


  “是南麵吧?”


  “這可不與我相幹,橫豎你指的方向,我隻負責送風……”


  (七)


  月光下,兩個和尚一前一後走在阡陌上。


  “真是可憐啊……”花夜明歎道。


  “我也這樣說呢。”安歸雲幽幽歎了口氣。


  “蒼雲是她最後的家人了啊。”


  “就是說嘛。”


  “哎,世上之事,真的這麽無奈嘛,我在想,如果蒼雲不去修道,或許結果會不一樣嘛。”花夜明邊歎息邊說道。


  “他們一家人,會不會有一個更圓滿的結局呢。”


  “世事無常,修道也是他自己的機緣,我們也沒辦法左右。”安歸雲這樣說道,瞟了一眼花夜明,嘴角掛著似笑非笑。


  “總歸,是少了一點人情味兒啊。”花夜明不甘心地說道。


  “唔……嗯……,還好有那樹菩薩,願意度化那個老媼。”安歸雲悠悠說道。


  “樹菩薩?”


  “那樹葉不是飛上半空,去把蒼雲道人帶下來見那老媼嘛。”


  “哦,是這個道理喔。”花夜明右手握拳,捶在左手掌中。


  “或許,那婦人,能有個傾訴的樹洞,原本不會累積這麽多怨念,以至於死後都徘徊不去,化作怨靈呢。”


  “怨念的累積,還真是可怕喔。”安歸雲歎道,唇邊再次掛起微微笑意來,想著,花夜明這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心思卻這等細膩柔情。


  “那棵樹或許十分憐憫那老媼,才引那蒼雲道人前來。”安歸雲說道。


  “哎,照你這麽說,那樹真是有人情味兒啊。”花夜明歎道,聲音中多了幾分釋懷之感。


  “剛剛我們走出那個院子,我看到那棵樹原本被燙掉的人形痕跡,現在又出來了哦。”安歸雲輕聲道。


  “真的又出來了?”花夜明一臉驚喜。


  “唔……嗯,我瞅著那痕跡現在的樣子,不像個郎君,倒有點像個菩薩。”安歸雲微微笑了起來。


  “這樣啊,那可真的是大慈大悲樹菩薩啊!”花夜明感歎道。


  夜色中,那株已經四五年未長出新葉的大槐樹,正隨風微微搖曳,枝幹上冒出幾點鮮嫩葉頭來,即便現在還是寒涼深秋,盎然的生命力已在樹幹上綻開來。


  月色中,兩個和尚走到了苕花石橋的橋頭處,接著便沿阡陌左拐,走上由南往北的阡陌。


  阡陌沿著苕溪蔓延而去。


  紅塵中的事,真是有如浮雲一般,變幻莫測。


  在這煙雲般的世間,大概隻有出家人才敢踏上郊野的夜路吧。


  “哎,真正的出家人,真的要放棄一切俗念嘛,歸雲?”在苕溪潺潺的流水聲中,花夜明以爽朗的聲音歎道。


  “嗯嗯,看來我……是做不來虔誠的真和尚咯。”安歸雲悠悠說道。


  “那便做著半個和尚咯?”


  “那便做著半個和尚吧。”


  “說起來,歸雲,是哪方麵的欲念……讓你覺得斷絕不了呢?”


  “唔……這種事兒,怎麽好講呢……沒準我心裏,始終放不下身邊的家人和友人呢。”


  “沒準……還有女人罷?”


  “沒錯,還有女人呢。”


  “哈哈哈”


  “哈哈”


  花夜明便感慨地望了安歸雲一眼,正巧安歸雲也望了他一眼。


  安歸雲濡潤的紅唇微微上揚,似笑非笑。


  澄澈的月光正灑下來,兩雙眸子裏同時映著幽幽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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