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寂寥的庭前隻有一棵參天古樹，偶爾飄落下幾片樹葉，踩在腳底，有幾分淒淒切切。
我深吸一口氣，微涼的空氣裏，再也沒有了清冽醉人的酒香。
腳下緩緩，原來，那個會釀得一手好酒的老人，真的不在了。
以往的以往，無論那個年邁的身影有多麽的繁忙，都會在每個清爽的早晨，起了個大早，細心地去收集枝葉上的甘露，一點一滴，都是天地的靈氣。
而後，在年初的那日，必定會有個閑暇明媚的午後，一隻酒缸在飄出萬裏的清香後，被封上了口。
經過漫長的沉澱和漫長的等待，那酒香終於穿透酒缸，即便是上了封，也遮不住那陣醉人。
年年天家宴席上的醉春風，全部出自這個不起眼的酒缸。
醉春風，醉了春風來釀酒，醉了人。
鬼判是新的鬼判，在這之前，即便是見了他，也是路上擦肩時，點頭一笑，怎得說都是一同在地府謀差事的。
敲了敲半掩的木門，裏麵傳來一聲很幹淨的聲音。
“進。”
我推開門，桌案上依舊堆著滿滿的卷宗，和以前一樣，讓我有種老鬼判還在的錯覺。
“七姑娘？”鬼判從案中抬首，在看到我的一瞬間，眼裏布滿了驚訝。
“你今日來……可是有什麽事情？”他猶豫了一下，問得頗為直接。想來，我們之間並沒有什麽交集，若不是有事相托，那便是吃飽了撐的。
我甚是自覺地找了個凳子坐下，笑眯眯地看著他，“是冥王派我來的，他讓我轉告你，這幾日會有兩個小鬼要投胎，一個叫臨遠，一個叫琉璃，冥王讓你給選個好地方，把他們投一塊兒去。”
我說起謊話的時候，向來臉不紅心不跳，連我自己都差點相信了。
“哦？是冥王讓你來轉告我的？”鬼判笑，一塵不染的臉，讓我有幾分心虛。
總覺著，騙了這樣的人，心裏頗為愧疚。
他有些擔憂地看著我，“那要是我一不小心馬虎了，沒有按冥王說的去做，會有什麽嚴重的後果嗎？”
我一聽這話，立馬收起了笑，頗為嚴肅，頗為小聲地唬他，“告訴你吧，冥王是天下第一摳，沒有之一，他最大的優點就是特愛記仇，但凡你稍稍沒有滿足他的要求，一準會把這身官服給扒了去……”
說到最後，為了真實，還特意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他麵上一副害怕的神情，甚是六神無主，“那姑娘，那我該怎麽辦呢？”
我心裏得意，隻覺他這般好唬，“你就按照冥王的意思去辦，如此這般，一定能討他老人家的歡心，說不定……”
話尚未說完，我猛然頓住，眼睛瞪得大大的，心裏突然便有種，想把舌頭係上的衝動。
那廂的，從鬼判的裏室，緩緩走出一人，他著了一襲玄色寬袍長衫，臉色陰晴不定，臭得厲害。
我抬起頭，懵懂地看著鬼判，他也看著我，挑著眉，一副笑眯眯的神情，眼裏全是促狹之意。
我的臉“刷”一下紅透了，幹笑兩聲，“冥……冥王……您老也在啊，哈哈……”即便是臉皮厚如我，此刻也覺得是前所未有的丟人。
“嗬嗬……您……您老怎麽會在這？”我感覺後背一陣冷汗直冒。
冥王雙手負於身後，臉色難看的要命，全然沒有以往的懶散。“我不能在這嗎？”他問。
我慌忙擺手，“不是不是，整個地府都是您老的，您老愛往哪往哪……”
而後，我突然恍然大悟，露出一個曖昧不明的笑，“原來你們是這般關係啊，哈哈……那我就不打擾了，告辭告辭。”
說完，起身便往外走。
“站住。”冥王的語氣頗為駭人。
我頓住，身子僵了僵，緩緩轉身，“嘿嘿，我還是不打擾你倆談情說愛了吧。”
那廂的，鬼判像是憋了許久，終於大笑出聲，“哈哈哈……天下第一摳，還沒有之一……她不說，我都不知道，哈哈哈……”
我瞪他，隻覺此人甚是陰險可惡，虧我還覺著他的聲音澄澈幹淨，像隻溫和無害的兔子，他分明就是一隻狐狸。
老男人！老狐狸！
他被我瞪得很無辜，麵上一陣委屈，“七姑娘，你瞪我幹嗎？明明那些什麽記仇啊，天下第一摳啊，都是你說的嘛……”
我狠狠地咬牙，真想把他的嘴縫上。
唉，想來我一世英名，竟然最後落了個在背後說人閑話，還被逮到的下場。
哎，流年不利，逢人不淑啊。
良久，冥王沉著臉，“我真有那麽摳嗎？”
我一臉賠笑，打死都不能承認，“沒有沒有，您老要是摳成天下第一，那還得了……”
可這廂的我說的頗為誠懇，鬼判那斯卻又很是不給麵子地大笑了起來。
老子嚴重懷疑他被笑婆勾引了。
直到冥王瞪了他一眼，他才收斂住。
“行了行了，”冥王有些不怎麽耐煩，“你來找鬼判，就是為了小鬼的事情嗎？”
隨即，他似是並沒有想讓我回答，冷笑一聲，“你以為，鬼判手裏的判筆，是想怎麽揮便怎麽揮的嗎？”
我斂下眸子，在心裏嘀咕著，那可不怎麽著，隨手一揮，瀟灑的很呢。
冥王歎了口氣，“何去何從，全憑天意，一開始上天便注定好了，並不是你我能隨意篡改的，若是有緣，何須你來牽線？可 若是無緣，即便是強求了，也隻會結出惡果，所以，他們的事，你就別瞎摻合了。”
我輕顫了一下，在心底冷笑，又是天命難違麽？可我向來不信天的。
“那你告訴我，他們究竟會怎麽樣？”袖中的拳頭攥得有些緊了，若是好，那便好，可若是不好，我也讓它好，即便是逆了天命，又如何？
我早已不願再相信蒼天。
冥王靜靜地看著我，良久，終於歎了口氣，“算了，他們會在下個月初一出生，介時，你親自去看看不就行了。”
這個月，本就已經快到月底了，算來算去，到下月初一，也沒有多少日。
等了幾日，我甚是焦急上火，待冥王告訴我的時辰一到，我火急火燎地便往凡間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