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丞相也不聽我解釋,直接將我踹翻在地,“將地上的收拾了就快滾!”
我不敢耽擱,忍著胸口的憋悶,收拾完了碎片,便慌忙退下了。
胸口還在悶悶的疼著,不曉得是因為被踹得狠了,還是因為自始至終,司景都沉默著,不曾為我辯駁一句。
我獨自一人,坐在廚房一角,輕輕揉著被踹到的地方,其他的人都在忙著備午飯,無空搭理我。
“哎呦,你是怎麽了呦,看這臉色蒼白的狠嘞,莫不是病了吧?”
稍老的聲音自耳邊響起,帶著經久不曾改變的鄉音。
我抬起頭來,一頭花白的頭發,襯著一張蒼老的臉,便落進了眼裏。
我嘴角勉強彎起,衝她笑了笑,“不妨事,咳咳.……”
“呦,看你不舒服,今日就莫做了吧……”她帶著一絲關懷,在這涼薄的人群中,有些不一樣的慈祥,“看你麵孔生的很,肯定是新來的呦。”
房裏一個年齡同樣稍大的嬤嬤,將她喊到一旁,看了看我,悄聲說道,“她惹到總管了,這事你就不要瞎摻和了……”
雖是避著我,可還是聽得到。
她不理會那人,徑自走到我身旁。
她往周圍看了看,其他的人都在忙著,無暇顧及,方才豎起手來,覆在我耳旁悄聲說道,“惹到總管了,以後的日子可不怎麽好過呦。”
“要不你換家做活吧。”
我斂下眸子,笑了笑,“不打緊,這是丞相府,他不過一個總管,想來也不敢隨意做些什麽。”
她不曉得,我這般什麽長處都沒有的人,找到一個活計,實屬不易。
她無奈地歎了口氣,“哎,說你是沒見過世麵呢,還是說你年紀小,啥子都不懂呢,這種大戶人家,都是陰的很嘞.……”
似是覺著我甚是冥頑不靈、執迷不悟,便也不再勸我,隻留下一句,“你好自為之”,便任由著我去了。
晚上回去的時候,司景還未回來,我隨意做了些飯,在堂前等他。
昏黃的燈光,照得人有些昏昏欲睡,左右不見門前有動靜,我便歪在門上,合上眼打了些時候的瞌睡。
待他回來的時候,油燈的撚子,已然開始冒著青煙了。天蒙蒙亮著,我竟是和衣睡了一宿。
“你什麽時候回來的?”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吃了麽?昨晚的飯都冷掉了.……”
說完起身,可因為長久的坐著,腳密密的麻開了。
“嘶——”我頓住,彎腰揪著腿,不敢動彈。
“你坐著吧,我都吃過了。”他語氣平淡,毫無波瀾。
隨即,轉過身來,靜靜地看著我,“筠書,我這次……是來拿些東西的。”
我心裏有些莫名的慌張,不自在地撩了撩耳旁的碎發,“是要在丞相府住些時日嗎?我都懂得,那些門生不都這樣麽.……”
“不是。”他看著我,“以後都不會回來了。”
我愣住,隨即斂下眸子,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沒關係,你以後肯定忙得緊,沒空自然來不得,不過我就在丞相府做活,到時時也是可以見到你的……”
說到最後,聲音已經輕得,連我自己都不怎麽能聽到。
他沉默了一會兒,輕聲說道,“我現在叫景司,不想讓人曉得,我們認識.……”
他聲音極輕,卻也極其傷人。
我低下頭,緊緊攥著兩側的衣襟,想問為什麽,可微微張了張嘴後,卻什麽也沒問,怕問了,更傷人。
“要收拾些衣服麽?”我垂著頭,悶聲問道。
“不用了,那些太陳舊了,丞相怕是會覺得丟了他的麵子。”他依舊是淡漠的語氣,毫無愧疚之心。
我輕輕“嗯”了一聲後,一瘸一拐地走到床頭,掀開一層被褥,破舊的錢袋裏,一塊碎銀,幾個銅子。
“你帶著吧,雖然少了些,總不能一開始就有銀錢領的,我也不怎麽能用到。”
鼻子裏酸澀的難受,眼裏的淚珠打著轉,我低著頭不想讓他看到,畢竟一起了很多年,在以後的時日裏,便又隻剩 下我一個人了。
他猶豫了一下,將錢袋放進懷裏,“筠書,日後我會將這些錢都還給你。”依舊是淡漠的語氣。
我吸了吸鼻子,悶聲道,“不用了。”
該還的,你也還不起。
“筠書,如果可以的話,我不想你在丞相府做事情……”他看著我,雖是沒有命令,可卻表明他不是怎麽樂意。
我頭垂地更低了,一雙手將兩側的衣服,絞得褶皺不堪,“曉得了,見了你,我會當做不認識的。”
他走後,我獨自一人坐著,靜靜地看了這房子好久,雖是破舊了些,可以前也總不是我一個人。
現在,徹底空了。
以往,他還小,無法自己養活自己,所以我尚是可以留住他。可現今,他長大了,要展翅翱翔,再也不需要我陪著了。
這房子一個人住,總是要難過些,所以,我索性簽了賣身契,在丞相府換了十兩銀子。
那裏的房子甚是破舊,賣了也沒有人會要,便索性任由它空置了下來。
我原本是想將這十兩銀子,悄悄塞給司景的,可自來了已經有兩個月了,一次也沒有見過他。
在聽說丞相要將女兒許給司景的時候,我還在後院打著府裏第二日要用的水。
晚夏的時節,傍晚時已經開始有些涼意,被清水浸透的粗布衣裳,在晚風中有些冷。
我的心,在愣掉的一瞬間後,開始空白一片,而後便什麽都沒有了。
身上的青布短衣,補補貼貼了很多遍,我低下頭看了看,自嘲地笑了。想來他也小我五歲,又是這麽個才氣逼人、如玉青煙般的模樣,又怎麽會娶我呢?
當時極其敷衍的一個字,我竟然信了。
鳴了一個夏日的蟬,似是已經倦極,不再歇斯底裏。便如我,在做了一個夏日的美夢之後,將所有燃燒,終於在此刻殆盡。
“筠書,還沒做好嗎?”從遠處的夕陽裏,遠遠走過來一個人。
他老遠的,便喊著我。
我回過神來,衝他笑了笑,“是啊,不過快了。”
他三兩步走過來,將我手上的桶接過來,笑了笑,“你去歇會兒吧,剩下的我來,看你衣服都濕了。”
在豔極的夕陽裏,在微涼的風裏,他的笑甚是溫暖厚實。
我在一旁的台階上坐下,靜靜地看著他的一舉一動。
他叫陌九,今年已經快三十了,之前成過一次親,隻是,妻子嫌他沒太有什麽大作為,便跟著旁人跑了。
我年歲也有些大了,找個沒成過親的,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我盤算著,若是陌九有這個想法,便湊合著過了, 左右也是找個人搭夥蹭飯。
晚上的時候,我從陌九那裏回來,他的衣服今日扯壞了,便央我給他縫補。
天色雖是有些晚了,可好在繁星滿天,甚是皎皎。
陌九要送我回去,可被我回絕了,甚好的夜色,我隻想獨自一人呆一會兒。
繞過一處偏僻的假山,猛然有個人從後麵抱住了我。我被嚇到了,心提到了嗓子眼,掙紮著剛要大聲喊叫,那廂的便被捂住了嘴。
“是我。”一個熟悉的聲音自耳邊悄聲響起。
我止了掙紮,將他捂著我的手扒下,還喘著粗氣,“小……小景?”
“嗯。”他極輕地應了一聲,隨即將頭靠在我的肩上,“我想你了,很想……”
我的身子僵了一下,心也跟著驀地疼開了。隨即,掰開他環住我的那雙手,轉過身來,低下頭尷尬地笑了笑,“聽說你要成親了,恭喜啊。”
他靜靜地看著我,一雙黝黑的眸子,在滿是繁星的夜空下,美極了。
“是啊,我要成親了,你難過嗎?她不僅是丞相的獨女,長得也美.……”他語氣帶著一絲惡毒。
“嗯。”我垂下頭來,心裏真的有些難過。
“你找我有事嗎?”我抬起頭來,聲音有些嘶啞。
他並不回答我的話,神情間似是有些不怎麽高興,“這麽晚了,你從哪回來的?”像是在興師問罪。
“陌九那。”我悶悶地回答道。
“陌九?”他皺了皺眉頭,在蒼茫的繁星下,那張臉上的不悅,甚是清晰。
“嗯,也是府裏的一個下人。”怕他不曉得,粗略地向他解釋了一番。
他的眉頭皺得更深了,隨即冷笑,“就是傍晚幫你打水那個?怎麽,這麽晚了,去會情哥哥的嗎?”
我低著頭,雙手絞著兩側的粗布,也不解釋。
“怎麽,被我說中了,所以便不解釋了嗎?”他握緊拳頭,將指骨捏的“咯咯”作響。
“嗯。過些時日,我會同他說,若是同意了,就擺兩個菜,也算是成親了。”聲音悶悶的,卻十分地認真。
他似是氣急,“你還想和他成親!”興許是激動了些,這句話說的有些大聲,在寂靜的夜裏,有些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