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走前,冥王將南邢狠狠地警告了一遍,“長生大帝,你可要注意自己的身份,她是我冥府的鬼差,你最好把那不該有的小心思全收緊了。”
南邢也不看他,拉著我的手,淡淡地說道,“我們快走吧,不知誰放了個屁,好臭啊。”說完,用另一隻手在鼻尖扇了扇,喃喃道,“真的好臭啊,快走,快走……”
冥王咬著牙,握緊拳頭,恨恨地看著麵前這張淡漠的臉,一雙眼睛能噴出火來。
我怕待會兒又要引起一場血光之災,趕緊扯了南邢,朝冥王幹笑了兩聲,“冥王,我們先走了,您老趕快先回去吧,外麵風大,您老再染上風寒,老年人向來身體不如年輕人……”
說完,不等他回話,便抓著南邢,掠身飛出了冥府。
等出了地府,我鬆了口氣,放開抓住南邢的手,“走吧,去鄴城。”他的身子頓了一下,方緩緩跟上了我的步伐。
當我們站在鄴城那厚重的城門口時,南邢淡漠的臉上,有一絲沉重,“我討厭這個地方。”他說。
他初回到這個地方,心裏沉重,亦是應當的,想我上次,心裏同樣複雜的很。
我撇了撇嘴,揶揄道,“兜兜轉轉幾百年又回來了,你不該高興嗎?”我看了看城門上,那書的大大的兩個字,有種忘卻喧囂的錯覺,“說不定,你要找的人,便在裏麵呢。”
他看了那兩個字很久,才緩緩說道,“我討厭它,隻因為這裏是我傷害你的地方,在以前的每一天裏,我都能想起,你最後的那次訣別。”
“你說,你最後悔的事情,便是喜歡了我。
自你走後,每晚我都會夢見你決絕的背影,孤寂卻倔強地不肯轉身,所以我害怕了……害怕當真找到了你,你便如夢中那般,不肯給我一個悔過的機會。”
我靜默了片刻,望進他那雙瞳仁裏,“你也說了,我曾說過那樣的話,既是決絕,那便應決絕個徹底,所以,以後不要再說這些話了。”
氣氛突然便有些凝重了,我尷尬地別開眼來,不敢再看他那張驚塵的臉。
我幹咳兩聲,故作釋然地笑了笑,“不是跟你說了嗎?我不想再計較以前的事情了,那個,要不就這樣吧。待這次你找到了司馬鳳初,便和她說清楚你的心意,若她最後還是選了秦戈,你也別再糾結了,就當你倆無緣吧。”
他靜靜地看了我一會兒,緩緩啟唇說道,“好,我自會和她說清楚,可是你要答應我,在這之前,讓我留在你身邊,我什麽都不求,隻要能看著你便好.……”
也罷,我心裏根本無法釋懷他做的那些事情,所以即便是心存了不忍,尚且無法做到能毫無前嫌的再將他放在心尖上。
他已經成了我的噩夢,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這一切的結局便早已定了下來,無關時間、無關悔過,既是已經蹉跎了那些歲月,便永遠都無法重新來過。
進去時,城門把守的侍衛,好巧不巧的還是上次那幾個當班。
那個長著一臉痞相的流氓,再見到我時,兩眼瞬間瞪得又大又圓,一張臉上寫滿了驚恐。我衝他笑了笑,他顫顫巍巍地往後退了幾步,喉頭滾動著,似乎想說什麽話,卻隻能發出幾聲輕微沙啞的“咕咕”聲。
我撇了撇嘴,轉過頭來,感覺甚是沒有意思,不就是唬過他一次嘛,他至於這般嫌棄老子的長相嗎?
“你對他做過什麽了?”南邢幫我打著傘,轉過頭來,眸子裏有些促狹的笑意。
“哦,我不過是上回來得時候,讓他看了一下我死時的樣子而已,切,有那麽嚇人嗎?”說完,我變了個樣子,朝南邢笑了笑,“你看看,真的有那麽醜嗎?能醜到被到處嫌棄?”
他停下腳步,突然不說話了,一隻手輕輕摸上我的臉頰,“一定很疼吧?”他眼裏流露出滿滿的疼惜和悔意,我不辨真假。
他的手有些微微的涼意,在拂過那道道傷疤時,還略微帶著些顫抖。
我不動聲色的側了側身子,避開他,“不疼了,都是些舊傷疤,還疼什麽疼,再說了,我是鬼,又不是人。”
他沉默著不再說話,我們之間的氣氛,又開始詭異地尷尬了起來。
“若是我當初便曉得對你的感情,是說什麽,都不會做那些事情的,可惜,悔不當初。”他的聲音極輕,很快便被吹散在了風裏。
我且裝聾作啞地當作耳旁吹過一道風,什麽都聽不到,也不作數。
他並沒有接著說些曖昧不清、模棱兩可的話,好似方才的話,不過是他在自言自語。
到了皇城門前,那條八卦狀的護城河,依舊平靜地不起波瀾。
南邢皺了皺眉頭,“這條護城河是什麽時候有的?我不記得先前有它。”他皺起眉頭時的樣子,不似旁人那般隱隱透著股煩悶焦躁,反而甚是迷人好看。
“我也不曉得,上次來的時候,便有了,可能是後來覺著這地方鬧鬼,便請了個高人在此將整個皇城圍住,以此作為鎮壓吧。”
“鬧鬼?”他沉吟著,摸了摸下巴。
我不甚在意地跟他解釋道,“是呀,就是秦戈那隻鬼。”
他將手裏的傘塞給我,走到那河邊,並指揮出一道銀光。霎時間,河裏的水如晶瑩的珠石,一顆一顆炸開了,在陽光的映襯下,閃著銀光。
“應該沒什麽問題吧?”我將傘撐在身前,擋住迸過來的水珠。
“應該隻是尋常的護城河,我們進去吧。”他略微遲疑地回頭看了一眼後,接過我手裏的傘,進了皇城。
他是正宗的、純天然的神仙,而且還是個很有身份地位的,所以是不用懼怕這凡間的陽光的。可倘若我生來便是一隻純血統的鬼,也是不用擔憂受怕的,可奈何我不是,因此他便也要跟著,被遮在這一寸方圓之下。
“你上次是在哪碰見秦戈的?”他看著周遭還尚是熟識的風景問道。
“在這皇城最後麵的一座閣樓裏。”我頓了頓,頗為疑惑,“那個閣樓難道是後人建的?怎得我生前並未見過?”
他想了想,才回了我的話,“並不是。”他側過頭來看了看我,有些猶豫。
我斂下眸子,“你說吧,那些都是以前的事情了,我早已沒什麽介懷了。”而且,想必這些花草能如當年那般,從未變過、敗過,也是秦戈的緣故吧。
他頓了頓,緩緩道來,“這些,都是你死後的事情了。”
“那時你隻身去了統萬城,我後悔了,想去將你追回,可到的時候,你已經,不在了.……”他停了一下,看了看我,方又繼續道,“從那以後,我心灰意冷,整日都是你最後決絕離去的背影……”
那時,我隻身去了統萬城,將司馬鳳初的屍身換回來,可赫連允即便在我死後,依舊沒有遵守約定,而是將司馬鳳初的屍身掛於統萬城外,被烈日曝曬,想她即便是死了,也不得安穩。
南邢因為我的死,整個人恍恍惚惚的,再也無心想司馬鳳初的事情。秦戈本是一介文臣,可奈何匈奴如此侮辱他心中摯愛,便親自率兵北上,一場廝殺後,踏平統萬城,將赫連允斬殺統萬城下,用來祭奠司馬鳳初。
可那統萬城牆上,司馬鳳初的屍首已然不見了,秦戈搜遍整個統萬城,都未能找到。赫連允死了,這成了千古的謎團。
秦戈凱旋歸來,從一個溫潤如玉的朝中重臣,變成了暴虐的亂臣賊子,不僅自此稱帝,還斬殺了許多朝中反對的大臣,而後大周朝被更為後周。
他空置了偌大的後宮,夜夜獨眠,隻在皇宮最深的地方,建了一座小小的閣樓,裏麵都隻放些尋常女子的東西。
他說,鳳初從未穿過女裝,哪怕一次,所以,這是她畢生的心願,他要將世間最好的東西,都給她。
南邢自秦戈稱帝之後,便棄了北帝城,一路北上,到北疆大漠,日日看遍落日孤煙。他在大漠深處那片水草豐盛的地方安居,他說,每夜聽著遠處傳來的風沙聲,都能讓他想起,我一直長眠於此。
風沙蔓延,駝鈴響起,百裏白土夯就的皇城,孤寂地屹立在大漠深處,越過了幾百年的風霜,可那掩埋在黃沙下的白骨孤魂,卻訴說著往事。
史書無情,唯記下了少年怒馬方酋、顛覆河山,卻忘卻了不負的初心。
揮筆紙上,
書不盡一生蒼涼,
當時隻道年少輕狂,
說是情深,
緣盡情終一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