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他緩緩地抬起眼來,一雙慵懶魅惑的眸子有些許妖嬈,可即便是極美的一張臉,在配上那身玄色的長袍後,便多少都會引起些我的反感。
“你喝酒了?”他皺了皺眉頭。
“你管我喝沒喝,快回答我的問題。”我沒好氣地衝他嚷嚷。
“你想我說些什麽?”他有些不解。
我用手指點了點案上的生死冊,“少給我裝蒜,你為什麽不告訴我,那個人是秦戈?”
他“哦”了一聲之後,渾然不在意地轉過了頭,“生死冊上都寫了啊。”
我翻開生死冊,扳過他那張美美的臉,指了指上麵的“秦氏”二字,咬了咬牙,恨恨道,“這也叫寫了?”
“這世上秦氏那麽多,你不說,我怎麽能料到會是他?”我握緊了拳頭,隻覺手裏癢得想打人。
“那可不就好巧不巧攤上他了嘛。”他說得風清雲淡,甚是輕鬆。
我緊緊地盯著他,“你就是故意的是不是?我以前哪裏得罪過您老,您說出來行不行?也不至於對我使出這般陰損缺德的招式吧……”
他無奈地歎息一聲,眼裏有些哀傷,“我在你眼裏難道就是這種人嗎?你也太小看我了,這麽低級的缺德事,我向來是不屑的,要做便做些更陰損的。”
“那我不做這個了,你明日換個人去吧。”我眼睛一閉,脖頸一歪,“你也知道,秦戈恨死我了,哪裏肯聽我的勸乖乖投胎,我不去了.……”
“你必須去!”他少有地嚴厲了起來。
“你欠他們的,你不去嗎?”他許是覺察到了自己語氣過於淩厲了些,稍稍緩和了些,才又繼續說道,“你前世拆了人家的姻緣,自是欠了人家的情誼,不該彌補一下嗎?”
我心裏有些氣悶,怎麽又成了我欠別人的了?“我先前做的那些事情,都還是南邢讓我做的呢,你怎麽不讓那個什麽長生大帝去?”
他在聽到長生大帝這個名字時,身子明顯地僵硬了一下,可說出的話,卻甚是氣人,“他叫你做,你便做了?誰叫你自個兒不長些主見。”
我氣急,隻覺今日是嘴賤了才和他講道理,他向來臉皮不薄,說些沒臉沒皮冷死人的話,都是順溜慣了。
“他有沒有去找你?”他突然地便問了這麽一句。
我愣了片刻之後,便曉得他說的是誰,我有些不太想說這些事情,可奈何是絕對躲不過他的追問,便極其敷衍地“嗯”了一聲。
“他去找你,你就見了?”他明顯地有些激動,說出的話便有些欠,“你忘了前世是怎麽死的了?”
我的臉色蒼白了起來,前世的記憶紛紛湧上腦海,那些疼痛,那些永遠不會愈合的傷口,結在心底的最深處,是我永遠不想再觸及的東西。
可他卻這樣赤裸裸地幫我揭了開來,毫無預兆的,措不及防間,我想逃。
他覺察到自己說錯了話,神色間有些慌亂,急於解釋,“浮桑,我不是這個意思,你.……”
我顫著唇,手抖的厲害,埋藏在深處的恐慌,瞬間漫上全身。
“啊——”我終於忍不住了,歇斯底裏地大叫著,痛苦地抱著頭,蹲在地上,想要將腦中那些密密麻麻的、惡心的蟲子驅趕出去。
身上又開始密密地疼開了,像是有無數隻蟲子在啃咬著血肉,盡管我知道,並沒有蟲子。
“走開!都走開!”我蹲在地上,哭著抓著身上的衣服,好像身上有什麽東西。
冥王有些慌了,不知所措地跪在我跟前,將我擁進懷裏,一隻手鉗製住我那雙亂抓的手,不讓我動彈分毫。
“都走開!不要過來!不要過來……”眼前是密密麻麻的黑色,一隻一隻,鑽進我的身體裏,血裏,肉裏,骨裏。
“不怕,不怕,沒有蟲子,沒有蟲子,我把它們全殺了,不怕.……”他輕聲地安撫著我,喃喃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一遍又一遍,像一個無措迷茫的孩子。
他的聲音輕柔而溫暖,像春日裏呢喃的鳥語,讓我那顆恐懼的心漸漸平靜了下來。“不會了,下次不會了……”他用那隻寬厚溫暖的手,輕輕地拍著著我的後背。
我那雙空洞的眼睛,漸漸找回了焦距,額上的冷汗混著淩亂的青絲,看起來有那麽一絲淒慘。
冥王將我抱到他的床上,給我蓋上被子,輕輕地拍著我,“睡一覺吧,睡著了就好了,我就在這,不會再有噩夢,放心,什麽都不會有.……”
我在他那蠱惑的聲音中,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夢中我浮浮沉沉的,如躺在一堆雲朵之上,沒有噩夢,沒有那些抹不去的可怕記憶。
待我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可當我起了身的一瞬間,入眼的卻是,一黑一紫兩個身影怒目相視、刀劍相向的情景。
我有些頭疼,閉上眼重新躺了回去,同時翻了個身子,將臉轉向了裏側,眼不見為淨。
“她怎麽睡在你的床上?你對她做了什麽?”南邢的聲音裏是滿滿的憤怒。
他對我做了什麽?他能對老子做什麽?我翻了翻白眼,沒好氣地想。
“嗬,做了什麽?你不是看見了嗎?長夜漫漫、春宵苦短——”冥王賤賤地放緩了語速,嗤笑著反問道,“你說,能做什麽呢?”
南邢霎時殺氣四起,濃烈的恨意迎麵撲來,“我要殺了你!”冷冽的聲音裏,不帶有絲毫的情感。
我心下一驚,隻覺冥王這次玩大發了。
隻是瞬間的,南邢手裏的劍,便一道道寒光地揮向了冥王。
房裏開始傳來“砰砰乓乓”東西破碎的聲音,我被吵的心煩,著實有些忍不住了,一舉掀了被子,“還讓不讓人睡了!都給我滾!要打出去打!”
南邢見我起了身,一舉收了劍,跑到我跟前,“浮桑,你醒了?”
我眼睛有這麽小?難道睜開了還像沒睜開一樣?
“你……”他措著辭,猶猶豫豫地問道,“你怎麽睡在這?你.……你們.……”
“我們?我們怎麽樣?”我瞥了他一眼,看他能問出什麽話來。
“你們.……你們.……昨晚是不是睡在一起的?”他看著我,眼神有些慌亂。
“是啊。”我簡潔明了地撒了謊,神情甚是認真。我頓了頓,仍覺著沒有說清楚,便望著那雙深邃的眸子,補充道,“可是和你有什麽關係呢?”
他握緊了拳頭,眸子裏滿是痛苦之色,“浮桑,你.……”他看了我許久,頹然地鬆開了手,喃喃道,“沒關係,沒關係,隻要你不討厭我,什麽都沒關係,真的沒關係.……”
他一隻手抬起按上胸口,另一隻手遮住眼睛,聲音哽咽,“真的沒關係,真的,隻要你還在.……”
此時的他,是如此的無助脆弱,像一隻瓷娃娃,我的心驀地疼了一下。
到底是心又軟了一次,見不得他如此傷神,嘴又犯賤地說了實話,“咳咳,他是睡在地上的。”
“真的?”他那隻掩著眼睛的手放了下來,雖說溢滿了流光,可眼角卻是微紅的,顯然剛剛他流淚了。
我將眼睛別過去,幹咳兩聲,“和你有什麽關係。”
“我和冥王還有事情要說,公務上的事情,您聽了不怎麽合適。”我說的很是委婉,可隻要是明眼的人,便都曉得此時是該出去的時候,可奈何他不怎麽明眼。
“你說你們的,我不聽。”說完,將耳朵掩住,表示他真的沒有在聽。
“她的意思是叫你出去。”冥王頗為直接地,替我將話裏的意思,很好地表達了出來。
南邢一臉無辜地看著他,“是嗎?我怎麽沒聽出來,反正我隻曉得她不讓我聽,那我不聽隻看便是了。”
冥王咬著牙緊緊地看著南邢,我想他是遇到對手了,想這世上,竟還有另一人,能如他一般,將牙齒看作沒有一般。
“算了算了,”我不怎麽有耐心地揮了揮手,而後看著南邢,“你曉得司馬鳳初投胎了嗎?”說到這,我用餘光撇了南邢一眼,果然的,他豎起耳朵來,仔仔細細地幹著偷聽的勾當。
我在心裏冷笑,談到司馬鳳初的事情時,他到底還是做不到不聞不問。
冥王沉吟了片刻,一臉凝重的表情,“我也很是納悶,她即不在投胎的行列裏,而尚未投胎的鬼中,也是沒有的,就像從此蒸發一般。”
我突然感覺到事情有些棘手,倘若是能找到司馬鳳初,沒準秦戈的事情便不必那麽費力了,可現下,卻連她影子也不曉得。
南邢也一臉深沉地思考著什麽,我揶揄道,“這下你也聽到了,你的鳳初不曉得在哪呢,可以死心了吧。”
他看著我不說話,也不解釋,“秦戈的事情,我陪你去。”
嘖嘖,這可是幾百年的情敵了,雖說隔得這般久了,可見了麵,依舊會眼紅的很。
我隻當他是對司馬鳳初的事情,不怎麽能放得下心來,便非得親自去確認一下,便答應了和他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