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我翻身越過一處矮牆看了看,發現是一所民房的後院,而且沒有什麽人。我四處看了看,發現有一處雞窩尚是可以躲躲,便將司馬鳳初帶了過來。
司馬鳳初看著撲棱翅膀到處翻飛的雞,還有那些帶著雞屎的稻草,跑到旁邊一陣幹嘔。我有些著急,怕馬上的便會被發現,急忙拉了她要鑽進去。
她掙開我的手,“朕不進!死也不進!”
我沒想到她到了這個時候,竟耍起了那一套一套的貴族病,馬上沉了臉,“陛下,你若是連這點苦頭都不願意吃,還談何問鼎天下,我看也不用救你了,救了也是個沒什麽用的皇帝。”
她直直地看著我,撇著嘴,眼裏閃著些淚光,好像自征戰幾個月以來,那表麵上偽裝的堅強,終於在此刻崩潰,“那你就別管我了!你有本事就把我交出去啊!去啊!嗚嗚……”
我無奈地看著她,好像自秦戈和我定了親事,她便變得頹喪了,對自己的皇帝這個身份甚是排斥。
過了好一會兒,她也許是撒潑撒夠了,氣也消了,咬了咬牙,恨恨地說道,“鑽就鑽!”
我給她將稻草蓋上,想出去將那些士兵引開,可想了想,終覺司馬鳳初不怎麽會武功,獨自一人甚是危險,便將稻草巴拉開,自己也鑽了進去。
不知過了多久,腿腳因為長時間蜷曲在狹小的空間裏而麻的厲害,但我們兩人卻連大氣都不敢出,更遑論動一下。
眼前一直黑的厲害,我朦朦朧朧的很是想睡覺,可潛意識裏,我曉得這是流血過多所致,睡著了是件很危險的事情。
我掐了掐自己的大腿,將那股睡意驅散,提想著自己要時刻警惕著。
“秦戈.……”邊上的人嘴裏喃喃地嘟噥著,想必是睡著了。
我輕輕地動了動,想讓她靠上我的肩膀,睡得舒坦些,可當碰上她的身體時,才發現燙的厲害。
她發了燒,體溫高的嚇人,我有些焦急,這麽高的溫度,若是不盡快醫治的話,怕是要燒出個毛病了。
就在我想著是不是要偷偷出去,偷點藥給她嚼嚼時,便聽見隱隱地有人喊著,“陛下——”那聲音雖是小了些,卻仍然能聽出裏麵的急促。
我有一瞬間的驚喜,可心裏尚是警覺著,不敢鬆懈分毫,便小心翼翼地出了雞窩,翻出牆來仔細聽了聽。待我聽出是龐季的大嗓門後,便躍上一處稍高的房頂上,試圖讓他能看到我,或是我能看到他。
此時,已是晚霞滿天,硝煙的戰火已經結束,雖是贏了勝仗,卻留下滿城的蕭條。
龐季領了幾隊人馬,正在每處每處焦急地搜尋著,我朝著那鐵騎一邊揮手,一邊大喊,“龐將軍!龐將軍!我們在這!”
“咳咳.……咳咳……”我彎下身子,拚命地咳著,肺中像是有一把火在燒,濃烈的、腥甜的、一股腦自鼻間喉間湧出。
我抬起衣袖,擦了擦鼻嘴湧出的那些嫣紅,有一瞬間的恍惚。
龐季帶人過來時,我正費力地將司馬鳳初從雞窩裏弄出來,“龐將軍,快傳軍醫,陛下現下燒得厲害!”
他看著司馬鳳初的慘狀,眉宇間盡顯怒氣,“桑姑娘,陛下千金之軀,你就這樣把她放在雞窩裏?”
我渾身疼的緊,皮也疼,肉也疼,骨頭也疼,所以根本不想與他爭辯什麽,“龐將軍還是先叫軍醫來吧,陛下若是有什麽閃失,您也難辭其咎不是麽?”
龐季讓人尋了個馬車,命人小心翼翼地將司馬鳳初抬進去,我步履有些不穩地揮手攔住那些靠近的士兵,“不用了,我抱她進去就行了。”笑話,她可是女人,你們也能碰?
“桑姑娘實乃女子,男女授受不親,還是讓他們來吧。”龐季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皺著眉頭已經很是不耐煩了。
“我不過一介江湖女子,哪裏有大家閨秀來得嬌柔矜持。”說完,並不給他再說的機會,直接將司馬鳳初抱上了馬車。
等到了城中郡守府時,郡守和軍醫廖卿早已在那等候多時了,他號了脈之後,有些小心翼翼、卻難掩麵上的那抹疑慮,“陛下的脈象不似尋常男子那般陽剛,隱隱間似有些陰柔,倒像……倒像是.……”他說得隱晦,吞吞吐吐的不敢再往下說。
龐季麵上疑惑,顯然不能明白他說的是怎麽個意思,便直接問道,“軍醫有話直說,陛下他怎麽了?可有什麽事情?你這樣說她像是像是的,我們也不曉得是個什麽情況。”
我不給廖卿說話的機會,趕忙解釋道,“咳咳.……陛下自小身子便虛弱的緊,脈象陰柔也實屬正常,咳咳……。”
廖卿鬆了口氣,擦了擦額上的冷汗,“這便好解釋了,”他緩了緩才繼續說道,“陛下隻是受到了驚嚇才引起高燒,老夫開幾副溫和的藥,細細地養幾日便好了。”
他說完,轉過身來看著我,“我給桑姑娘也看一下吧,你臉色蒼白,恐怕是失血過多所致。”
龐季隻覺男女授受不親,有軍醫給我看病,他在場實屬不妥,便出去了。
廖卿給我號了脈,許久後沉著臉問道,“桑姑娘可是有舊傷?”
我遲疑了片刻方緩緩地點了點頭。
他沉吟片刻,臉上甚是凝重,“桑姑娘的舊傷本就傷及心肺,又日夜奔波沒有好好調養,你現在雖是表麵上看起來隻是些氣虛之症,可內裏已經開始空了。”
他頓了頓,繼續道,“若是姑娘不好好將養著,恐怕——
恐怕也難活五年十年!”
我有些愣,腦袋裏有些發蒙,肺裏還在火辣辣地燒著,胳膊上的傷口也疼得厲害。
“我也給桑姑娘開些藥吧,不過這藥也隻是有些溫補作用罷了,主要的,還是要靠你自己愛惜,切忌動氣。”說罷,提起筆來在紙上刷刷地寫開了。
待他都給我包紮完了胳膊上的傷口,我都還處於剛剛的震驚中沒有緩過來。
過了些幾日,南邢顯然是聽說了司馬鳳初因為驚嚇過度,病了的消息,連夜的從鄴城奔至朔方郡。
當我隔了好些時日再見到他時,他是直接踹了我的門,帶著滿臉的怒氣和陰沉,衝進來的。
“她要進城時,你為什麽不勸阻她?你為什麽沒有護好她?”我還沒反應過來,他便劈頭蓋臉地將我數落了一頓。
我心裏隱隱的有些生氣,沒好氣地回道,“腿長她身上,她想往哪跑往哪跑,跟我有什麽關係!”
他不怒了反而冷笑一聲,“浮桑,我不信你會不知道裏麵有詐,你是不是故意想讓她去送死?”
我聽了這話更生氣了,原來,他一直都是這般想我的。
“是啊!我是知道裏麵有詐怎麽樣!我憑什麽要告訴她,我就是想看著她死!你能怎麽樣!咳咳……”我的胸口因為過於激動、過於生氣而劇烈地起伏著,此時隻覺心裏肺裏憋悶的難受,即便是大口大口地喘息著,依舊感覺空氣甚是稀薄。
他被我的話徹底的激怒了,抬起手來便揮上我的臉頰,頓時,一股鐵鏽的味道從鼻中口中溢了出來。
我被他這一巴掌打的有些發蒙,眼前一陣陣的發黑,他當真是用了全力了。我從地上緩緩地爬起來,抬起衣袖擦了擦鼻嘴流出的殷紅,直直地看著他,“滾!”
他立在那不動,隻是愣愣地看著自己的那隻手,微動了下嘴唇想說些什麽,可我並不想聽他蒼白無力的說辭,一把將桌上的劍從劍鞘中抽出,直指他的心口,“滾!”我平生最恨別人打我的臉,他正巧犯了我的忌諱。
他興許也覺出自己著實過分了些,眼神有些複雜地看著我,終是未說一句,便轉身離開了。
我坐在桌前,愣愣地看著他離去的那扇門,陽光從門上的那層紙間投射進來,朦朧的不怎麽清晰。白色的袖口上還殘留著一大塊血漬,呼吸沉重的不怎麽舒暢,從肺裏升騰起一陣陣鐵鏽的味道,讓我想起那日廖卿的話,若不好生將養著,怕是連五年十年都活不到。
看著門前一圈一圈寂靜的、模糊的光暈,我無聲地笑了笑。
自那以後的幾日,但凡見到南邢,我也不偷偷地躲著了,而是明目張膽地掉了頭就走,每次他都想要張嘴喊住我,可我並不給他什麽機會。
直到司馬鳳初的病好了,他才匆匆趕回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