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宏駿定了定神，竭力捋清自己淩亂的思緒……他隻有比平時更冷靜，才能確保她的安然無恙，或許……還包括他的母親。
他冷笑了一下，想起周妘的種種欺騙，他竟不覺得氣憤，反而替她感到可悲。
方若軒曾經告訴過他，懂得放下過去，才能贏得更美好的未來……懂得忘記仇恨，才能學會怎麽去愛。
他願意聽她的話，願意選擇相信自己的母親……即使後來的這些事情，說明他的母親並不是一個值得被信任的人。
他卻突然間放下了，突然間不恨了，突然間……更願意選擇包容，而不是無休無止的怨憎。他更願意學會去愛，去感激。
“我要聽聽他們的聲音，”聶宏駿對著話筒冷冷說道，“我要確定她們的安全，我才能過去跟你‘單獨談談’。”
“哦，聽聲音啊……”唐五笑著將話筒放在方若軒耳邊，“沒問題……宏駿啊，其實你何必懷疑我，聶太太是我的貴客，我怎麽可能怠慢……”
“宏駿，你不要過來！”
方若軒用盡全身力氣搶下唐五的電話，聶宏駿聽到電話那頭傳來幾聲“啪啪”的清脆響聲，又聽得唐五惡狠狠的聲音：“臭丫頭，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煩了！怎麽？是不是得讓我這些兄弟好好‘伺候伺候’你，你才能學會怎麽好好說話？”
他的心像是一下子被抽空，慌的有種惡心的感覺。
他對著話筒大喊：“唐五，你敢碰她！我們之間的恩怨我們自己解決，你別牽扯別人！”
“我當然不會牽扯別人……”電話那頭又傳來唐五的笑聲，“她現在可是我的‘寶貝’，沒有她的話，怎麽能請到聶大總裁？不過聶大總裁如果還是這麽凶的話……我可保不準會不會遷怒到‘別人’！”
聶宏駿怒火中燒，一時卻也無計可施……緊握話筒的手青筋突起，眼前似乎又出現了在泰國經曆的一切。眼前又出現了她腿上的傷疤，那是刻在他心頭永遠的痛……
那時他第一次想要放開她的手，他害怕她跟著他，這種痛便永無止境的折磨她。然而噩夢似乎又要重現，她的堅定她的追隨，難道終究要變成自掘的墳墓？
聶宏駿一路開著車，心裏腦中都是紛紛亂亂，卻都印著同一個人的名字……他已經不想再去追究誰是誰非，隻要她一切安好，他也願意為他用雙膝跪出一條生路。
他按照唐五的指示來到那座廢棄廠房，昏暗的環境中，隱隱散著一股人跡罕至的發黴的味道。他繞了大半圈，才在一根柱子後麵發現蜷縮成一團瑟瑟發抖的方若軒……她的手腳被捆住，嘴上貼著膠布，一雙眼中透著萬分的驚恐，她也發現了他，盡管害怕，卻還在拚命向他搖頭。
聶宏駿的心猛地一疼，快步走近她，而她的頭卻搖的更厲害，眼角滲出點點淚光。
唐五突然從暗處走出，狡黠的目光緊緊盯著他，像是盯上目標的惡狼。
“唐五……”他的臉色陰沉，每一字每一句卻都要仔細斟酌，“你也知道我聶宏駿是什麽樣的性格，有什麽事我喜歡放在明處，你有什麽要求盡管提，但是江湖規矩，禍不及妻兒……我想以唐五爺的身份地位，應該不會壞了規矩，傳出去被人當成笑柄吧！”
“哼……”唐五輕笑一聲，“跟聶總說話，就是不費力氣……不過，倒是費些脾氣……聶總的話，聽上去總是會讓人有那麽一點……不高興啊！”
“而我這個人呢，一不高興，我也不知道會做出什麽事來！”
“你到底想怎樣？”聶宏駿沒耐心跟他耗下去，他的一顆心隻係在他身後那個女人身上。
唐五陰險的笑起來，“我想怎麽樣……你老媽最清楚啊！”
聶宏駿像是被人給了當頭一棒，慌張了這半晌，竟然完全忘了一手促成這一切的始作俑者。
他向唐五身後望去，隻見周妘靜立在一旁，神色木然，好像一切發生的心安理得。
他的拳頭又握的緊緊的，他心中竟然沒有了恨，有的隻是滿心的委屈，有的隻是一種想流淚的感覺。
別人的母親可以為了孩子付出一切，隻有他的母親，在拋棄他們之後卻依然回來索取，還索取的那麽理直氣壯。
他突然間像是看透了一切，他不悲傷，不氣憤，眼前的周妘與一個陌生人無異，他對她，僅僅隻是把她看成一個與唐五一起來暗算他的仇家罷了。
周妘望向他，暗影裏，聶宏駿讀不出她目光裏隱藏的東西。
或許根本沒有他想象中的母子之情，從一開始就沒有過，從她丟下這幾個孩子的那一天起，這種感情就再也不屬於聶宏駿。
“你們……”聶宏駿輕輕笑了一下，笑自己的幼稚，笑自己的輕信與人。有時候，最深的那道傷口並不是來自外人，偏偏是最親近的人下了最毒的狠手。
“我真是沒想到，周太太……”他聲音冷冷的，“沒想到你竟然跟這種人勾結，來害自己的兒子……嗬，或許對你來說，我早就不是你兒子了吧？我隻是你利用的一顆棋子，隻是人生計劃裏的一部分！”
“小駿……”
周妘心裏愧疚而又絕望，這一步她遲遲不肯邁出，卻還是向方若軒伸出了罪惡的手。
她一直在心裏告訴自己，這樣做沒有錯……她也是為了自保，她也是為了活下去，要怪隻能怪方若軒這丫頭命不好，偏偏是聶宏駿的女人，偏偏在那時候偷聽了她的電話，偏偏這麽早……就知道了事情真相。
她怎麽可能為了這麽一個丫頭，不顧唐五的指示，不顧自己的性命？
可是她不敢麵對聶宏駿那雙質問的眼睛，那雙眼睛似乎要把她吞沒。
“小駿，媽媽真的是有苦衷……”
“是啊，你真的是有苦衷……”聶宏駿的嘴邊勾起一絲冷笑，“你拋棄自己的孩子，是因為有苦衷；你缺席了二十年，因為你有苦衷……二十年後你回來騙我，還是有你的苦衷！”
他的神情由冷漠變為憤怒，“無論什麽時候，你總是有自己的理由！你什麽時候可以為我們想一想，為你的孩子們想一想！”
“對不起……”一滴淚滑過周妘的臉龐，她的心突然冷的縮了起來。
她從沒否認過自己是如此自私的一個女人，自私到一顆心，小的隻能裝下自己。
可是突然有那麽一瞬間，她很想為孩子們做點什麽……她的眼前浮現出聶宏駿小時候的樣子，純真的臉上寫滿對母親的依戀，即使她對他有再多的打罵，懂事乖巧的兒子也從不對她有怨言。
小駿那聲稚嫩的“媽媽”，曾經也是驅散她心中嚴寒的一絲暖陽。
沒有誰……是天生的冷血，是注定成為一個壞人，或成為一個惡魔……她的離去，使聶宏駿被迫踏上那條艱險的血色之路。
“周太太……”唐五奸笑著，眼角瞥瞥一旁的方若軒，“雖然我們這次合作的不是太愉快，但還是要感謝你，幫我帶來了一個更大的籌碼！怎麽？不敢告訴你兒子我們之間的約定？嗬……我不介意再多費幾句口舌！”
“聶宏駿……”唐五轉過頭，似是居高臨下的看著他，“這位周太太，欠了我一億的賭債，這可不是個小數目啊……嗬嗬，所以我和她之間的約定就是，她幫我得到聶氏，我和她的賭債一筆勾銷！”
聶宏駿像是在聽別人的故事，心情竟平靜的像夜色下的湖麵。
他隻是淺淺的一笑，笑過了所有過往，笑盡了所有滄桑。
“好……”他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這個字。“你們的條件我都可以答應，不過我要確保若軒的平安無事。”
“真是用情至深啊！”唐五拍著手，陰陽怪氣的說：“我還是第一次見到要美人不要江山的，聶總果然沒讓我失望！”
“小駿，你……”周妘不可思議的看著他，“你真的要放棄辛苦打下的江山嗎？”
“你是什麽意思？”聶宏駿有些嘲諷的看著她，“你不會是在這種關頭，還想在我麵前充好人吧？嗬……還想再騙我什麽？我還有什麽值得你騙？”
“小駿……”
“你不要再說了！”他看著她，半晌，竟從嘴邊擠出一絲笑意。“夠了，周太太……再多說下去，還有什麽意義嗎？我答應你們的條件，我可以不要聶氏，我隻要若軒的平安！”
“小駿，你再聽媽媽說幾句，好嗎？”
周妘平靜下來，眼中閃現慈愛的光，與聶宏駿共同擁有的為數不多的回憶，也像老照片一樣在腦海中一遍遍的翻過。
“小駿……媽媽這一生真的很失敗。先是遇人不淑，碰到你們的爸爸……我以為他可以真心待我，誰知道……他整天隻會喝酒惹事，喝醉了就打我。”
聶宏駿靜靜聽著，眼神還是倔強的不往她那邊看。
周妘繼續說道：“後來，我實在忍受不了那種生活……小駿，媽媽不是怕日子苦，我們過的就算再窮，可一家人開開心心在一起，這比什麽都重要，對吧？媽媽受不了的是……隨時都要麵對你爸爸的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