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晚的時候，方若軒端著幾碟小菜來到書房，一進門便聞到那股熟悉的煙味，那股很久沒有在家裏出現過的味道。
她看到聶宏駿在窗邊站著，一下一下吸著手上的煙，煙圈緩緩散出，似乎也帶走了他的煩惱。他的背影在夜色映襯中竟然顯得單薄了許多。
“宏駿……”她輕輕放下托盤，慢慢走到他身後雙手環住他的腰，臉貼在他後背上。
他的身子一顫，趕忙掐滅手中的煙，一雙大手覆住她柔軟的雙手，“什麽時候進來的？”
“剛剛進來……你看你，想什麽事想這麽出神？連我進來都不知道，你以前可不是這麽不在意我的！”她故意嘟起嘴，故意抱怨他，臉在他背上卻貼的更緊，偷偷笑起來。
“傻丫頭……”他沒有轉過身，心中卻早就勾勒出她調皮的樣子，“小桃好不好？今天她還開心嗎？”
“開心啊……”她輕聲回答，“一家人都來了，叔叔們都圍著她轉，下午姨媽和舅舅也給她帶禮物來，她怎麽會不開心？”
“還有……”她從側麵偷偷看看他的臉色，試探著說道：“還有她的奶奶……這兩天每天都陪著她，她第一次有這麽多人關心呢！”
“哦。”聶宏駿漫不經心的應了一聲，臉色稍顯陰沉，“她開心就好……我也希望她情緒穩定，心情好，對她的病也好。”
“是啊……”方若軒轉到他麵前，直視他的雙眸，他卻好似不敢看她似的垂下眼睛。方若軒笑笑，雙手捧上他的臉頰，輕輕的小心的，在他雙唇上點了一下。
聶宏駿有些受寵若驚似的睜大了眼睛，她極少這樣主動，極少帶著這種甜蜜氣息接近他。
他的眼神變的迷亂而曖昧，心中的幸福感像轟鳴的火車疾馳而來。
方若軒心中泛起一陣酸楚，靜靜看著他的麵龐，小手在他鬢角邊撫摸，對他笑道：“每個人都很開心，可是你不開心。”
他被她戳中了心事，稍愣了一下，笑著說：“哪有……我也挺開心的。”
“你連晚飯都不吃就往書房裏一鑽，抽煙能抽飽嗎？”她像是嗔怪他，又滿是心疼，把他拽到桌子旁，“我知道你現在一定餓了……我就做了點你愛吃的菜，快趁熱吃了吧。”
他往碟子裏看看，菜肴精美，一看就是出自她的細致，他心頭湧上一陣感動，把她擁在懷裏，似乎隻有這樣，他的那些委屈怨恨，才能化作煙蒂頭上的縷縷，隨風而散。
“宏駿，這些都是我做的，妘姨沒有幫忙……放心，裏麵沒有山藥。”
她半開玩笑的看著他，他不禁被她逗笑，肚子確實有些餓，坐下來吃幾口，便不顧形象的狼吞虎咽起來。
方若軒笑道：“看你，根本還是個沒長大的小孩子！”
“說什麽呢你！”他回頭衝她一笑。
“我說……”她托著腮，無奈的翹翹嘴角，“你跟妘姨說的那些話，你的那些行為，和一個跟媽媽撒嬌的孩子有什麽兩樣嗎？”
“當然不一樣……”他神情嚴肅起來，“她在我最需要她的時候，狠心拋下我們兄弟幾個，現在……她也沒有必要再回來！”
“你還是在賭氣……”
“我沒在賭氣，我是說認真的！”他放下碗筷，輕輕歎了一口氣，“若軒，如果我們真的失去了媽媽，和現在的感覺是不一樣的……失去和被拋棄，是不一樣的傷害。”
“我明白，”她的小手撫上他寬厚的肩，她第一次覺得，這雙肩膀其實也需要有個地方依靠。“宏駿，可是我也想告訴你一句話……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在。”
“你現在不對你媽媽好點，以後萬一沒有機會了，你後悔都來不及呢？”
聶宏駿心頭一震，轉過頭，目光中盡是疑惑。“你知道了什麽？還是你在暗示我什麽？”
她看看他，似乎很難開口，卻又不得不讓他知曉實情。她深吸一口氣，勉強對他說，“妘姨她……她可能是病了。”
“什麽？”
“昨天我見小桃沒在房間，就去妘姨房間找……可是無意間在她的桌子上，我看到了一瓶藥……”
“什麽藥？”他眉間的結越擰越緊，懷疑的陰影越來越濃重，“你把那藥拿出來了嗎？”
“沒有……”她搖搖頭，“我猜應該是她平常吃的，不過我看了一下那藥的用途，是……增強免疫功能，抑製白細胞擴散……”
他沉默不語，心中的矛盾像一個又一個連接的結，疙疙瘩瘩的絆在心裏。
“宏駿，妘姨得的可能是白血病……”她眼中流露出擔憂，“我想，她可能知道自己得了病，所以才想在這最後的時刻回來看看你們，你們畢竟是她的孩子，是她唯一的掛念了……”
聶宏駿的雙手不由自主的顫抖，心裏先是空蕩蕩的，後又不知被什麽填的滿滿的。
那種混雜著焦慮、疑惑、驚慌、憤怒……各種感情的感覺，像是滾成了一個球，死死的堵在胸口。
他設想過無數種情況，周妘或許是缺錢，或許是生活得並不好，甚至有可能是聽說他現在的身份地位，想回來從他這裏討點好處……卻從沒想過這樣一種，她是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他腦子裏亂成一團，對母親的不原諒和心底深處對於母愛的依戀，像是誓死相鬥的兩隻怪獸，拚打的血肉模糊。
“宏駿……”方若軒不忍看到他難過，握住他的手，卻感到一陣冰冷，“總之，這段日子別對妘姨太冷淡了……我們再想想辦法，讓她接受治療，或許她還可以撐很久。”
聶宏駿一言不發，沉默半晌，他才像是從嗓子眼裏擠出了三個字：再說吧。
她明白他矛盾的心情，隻是靜靜陪在他身邊，不再多言。他伸出手撫摸她的長發，那一刻似是得到了永恒的寧靜。
無論世事如何變遷，隻有她才是他唯一的慰藉，才是他在這冰冷世界中唯一的牽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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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周妘透過書房門口的縫隙看到裏麵的情景，嘴角不由得彎出一個滿意的弧度。
這一步棋算是下對了……方若軒果然是聶宏駿的軟肋，而方若軒最大的軟肋，便是她那顆善良的心。
那瓶藥已經在她桌上放了好多天，她知道方若軒一定會看到，而那天，方若軒偏偏就鑽進了這個圈套。
周妘回到房間，拿出電話，那頭的聲音帶著點娘娘腔，像是個混在深宮多年的老太監，聽上去溫和的聲音，卻透著狡詐和陰險。
“周太太……不知道事情辦的怎麽樣啊？嗬……我覺得你的效率，可不是太高啊！”
“放心吧，五爺……”周妘沉著的應對，“宏駿是我的兒子，他的性格我最了解……他怎麽會眼睜睜看著他媽媽死而不理呢？”
“這樣最好！”唐五陰陽怪氣的笑起來，“我最擔心的就是，聶宏駿那種心狠手辣的人，根本就是六親不認的……不過既然你有把握，我也希望我的擔心是多此一舉。”
“六親不認？”周妘笑起來，“五爺還是對他了解太少……往往外表剛強的人，內心反而是最脆弱的。”
“好吧……別的我管不著，周太太，我要的隻是錢……”唐五壓低聲音，故意拖長每一個字，“是……聶氏財團的錢！”
“周太太，你欠我的錢沒忘吧？嗬……這比賭債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要不是看你一個人孤苦伶仃的，我早就派人去跟你‘討債’了！”
周妘不由得全身亂顫，氣息也有些不穩……她輕輕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平定了情緒，才對著話筒勉強笑道：“五爺放心……錢我一定會還……我兒子現在已經知道我生病的事了，他不會不管的。”
“哈哈……”電話那頭一陣刺耳的笑聲，像是要鼓破她的耳膜，“還真是有你這樣的母親啊……裝病騙自己兒子錢，我在江湖混這麽久，隻見過兒子算計老子，還真沒見過老娘算計兒子！”
“不過我也不管你用什麽辦法，你隻要能取得聶宏駿的信任，幫我搞到聶氏的錢，我們之間的債務就一筆勾銷了！”
放下電話，周妘心口湧上一股難言的情感。閉上眼睛，眼前盡是聶宏駿小時候那純真無邪的笑，和那一聲聲稚嫩的呼喚她的聲音。“媽媽……媽媽……”
可是睜開眼睛，眼前卻是唐五那張似笑非笑的惡毒的臉……一億賭債像是大山崩塌的巨石從頭頂壓下來，她清楚的看到自己在那張紙上的簽字畫押。
唐五笑著，勾起蘭花指在她臉上滑過，“周太太……別擔心，這點錢對你兒子來說，根本不是什麽大數目啊！”
那時周妘還是懵懵懂懂，聽到“兒子”這兩個字，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我兒子？什麽兒子？”
“聶宏駿啊！”唐五笑道，“嘖嘖……現在他可了不得，他的聶氏財團，一天就能在股市上撈二十億！”
周妘的一顆心懸起來，大腦似乎已經失去了辨別能力，隻能被唐五牽著鼻子走。
唐五伏在她耳邊，皮笑肉不笑的用他那尖細的嗓子，吐出一連串她的噩夢。“周太太……如果你能幫我搞到聶氏的股份，替代聶宏駿成為財團最大的股東……我們的債務，就一筆勾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