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宏駿靜坐在書房，窗外陽光明媚，似乎不太符合屋裏的陰鬱氣氛。
他向院子裏望望，聶小桃在那一牆粉色牽牛花下拿著筆很認真的畫著什麽，身旁站著的竟然是周妘。
她看上去像個慈愛的祖母，不時給孫女把身上漸漸滑落的外衣向上拉拉，或者輕輕撫摸她的小辮，衝她和藹的笑笑。
如果時光沒有裂痕，他倒很希望這種美好是從過去一直延續到現在，而不是被種種仇恨阻隔近二十年。
方若軒悄聲走進屋，將他喜歡的茶點放在桌上，靜靜站在他身後。他感應到她，轉過身來衝她溫柔一笑，張開懷抱將她擁住……隻有她身上獨屬於他的味道，才能讓他感到片刻安寧。
“對不起啊，宏駿……”她先張口道歉，“我還是把妘姨留下了……我覺得，她這次回來是有誠意的，你們兩個……也應該好好溝通一下，畢竟是母子。”
他攏攏她鬢角的發，淺淺笑了一下，“我就知道，你這麽善良，肯定不會真的讓她走。”
“那你怪我嗎？”她的目光清澈，似乎可以映出曾經純真的年月。
“我為什麽要怪你……”他對她有疼惜，有虧欠，他再次將她擁入懷中的時刻，便覺得一瞬間也可是永恒。
“若軒，我再也不會怪你什麽……那樣的噩夢和傷害，我給你一次就夠了……我甚至一次都不應該給你。”
“那你是想通了，會和你媽媽和解嗎？”
他不知該怎麽答她的話，隻是怔怔的望著她，眼神中濃濃的散不去的眷戀。往昔時光像薄薄一層紗覆在他心頭，不沉重，卻總是悶悶的。
“我也不知道……”他低下頭，實話實說，“我不知道還能不能原諒她。若軒，你是知道的……她從小就拋棄了我們……這十幾年，我赤手空拳的打江山，我不想說我多委屈，我隻是覺得……如果當年有個媽媽陪在我們身邊，我或許不是今天這樣子。”
“我懂，我都懂……”
她靜靜的靠在他身前，他的心跳鏗鏘有力，曾經是她耳邊最動人的旋律。
她了解他心中的苦楚，從最初對母親的依賴，怨恨，已經慢慢到了如今的漠然，他對母親的感情在一點點消失……母親在他心裏，隻是一個陪伴過他的影子罷了。
“可是宏駿，我還是希望你和妘姨能夠放下從前的一切……”她抬起頭，對上他深情的雙眸，衝他微笑道：“其實我也很樂意，有個婆婆來管我！”
聶宏駿的心情一下子放鬆不少，可還是不知道該怎麽跟她解釋他現在的狀態。
其實他對母親談不上什麽和解或原諒，他最渴求的母愛在他最需要的時候拋卻了他，那麽現在，也沒必要再回來了。
況且他的心底一直疑雲密布，多年的摸爬滾打錘煉之下，他變的不再輕易相信任何人。最親近的人，往往會是那個傷害最深的人。
他還是對她輕鬆的笑笑，不希望這些不愉快的想法侵擾到她純直的心。還像小時候那樣，他刮刮她的小鼻子，和她額頭頂著額頭，“行了……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既然你是這個家的女主人，你怎麽安排，我都會接受！”
“那你是……願意妘姨在這裏住了？”
“嗯。”
“那你會跟她和好嗎？”方若軒的雙眸純澈動人，閃著驚喜的光澤，“其實……母子之間畢竟血濃於水，不會永遠有隔閡的！”
他笑起來，長長籲出一口氣：“我都聽你的！”
“宏駿……”她像隻小鳥雀躍，複又依偎在他身前，“我就知道，其實你也是心軟的人……那是你媽媽，你不會真的忍心趕走她！”
方若軒眼角流露幾分得意的神色，似乎自己完成了一件神聖的大事。她走到窗前，看見院子裏的祖孫倆靜靜相伴，晴空之下，花林之間，遠山清流水聲緩緩淌進這個小院。
那股甘洌應該也可以淌進每個人的心間吧……她和他之間，不是已經淡去了所有的家仇，衝破阻礙在一起了嗎？
方若軒輕輕一笑，向院子裏走去……現在唯一的缺憾，就是聶小桃還是不肯完全打開心房。她要拿出更多的時間陪伴女兒，而在她實在無法分身時，有個祖母照料，看上去也是件不錯的事。
在她轉身之後，聶宏駿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他比她考慮的更多，他無法做到像她那樣心地明朗。
手邊的電話被他拿起又放下，心中總有一股隱隱的不安，最終他還是撥通了弟弟的號碼。“老三……這周末有空嗎？”
聶宏馳知曉他是為了母親的事，便點點頭答應，“可以，這個周末咱們一起聚一下吧……”
“你對她……我是說周妘，你有什麽看法？”
他還是不肯開口叫她“媽媽”，這一點上，和他的女兒一樣倔強。
三弟歎了一口氣，如實說道：“大哥，其實我對她……真的沒有太多印象，她離開的時候我們幾個還小，對她的感情，無論是愛或是恨，真的跟你不一樣！”
“那就好……”聶宏駿的臉色愈發陰沉，眼中透露著暗暗的凶光，仿佛正在討論的不是他們的母親，而是一個遠道而來尋仇的仇家。
“既然你們也對她沒什麽感情，那這件事情操作起來就更容易些……老三，我希望你去幫我查一下她的背景。”
“你想查她？”聶宏馳有些吃驚，即使沒有什麽感情，那畢竟是他們兄弟幾個的親生母親，他的心頭對“媽媽”這兩個字，還是有一絲眷戀。
“大哥，這樣做合適嗎？她……是我們的媽媽啊……你在懷疑什麽？懷疑她是回來害我們的？這怎麽可能！”
“老三，她這次回來的不尋常……”聶宏駿隻覺得心中像被輕輕撕扯的疼痛，“快二十年沒有聯係我們了，她為什麽要突然出現？”
“或許是她想我們了……”
“二十年前不想，十年前八年前都不想，偏偏要這時候想？”
“大哥，會不會是你多心了……”
“給我去查！”聶宏駿的語氣加重，情感上他不願承認，而理智上卻不得不防。“我不可能讓任何人有機會傷害我在乎的人……即使是我們的親生母親，也不可以……”
“我懂了……”聶宏馳揉揉眉心，在這件事上他也很矛盾，“我照你說的做，可是如果什麽事都查不出來，我也希望你能放下偏見……畢竟，咱們是一家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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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周妘端上最後一道菜時，她終於有了空閑細細打量這幾個兒子。
與聶宏駿不同的是，他的幾個弟弟倒是溫文爾雅。聶宏馳是律師，身上自有一股睿智的氣質，聶宏駟是醫生，也表現出不平凡的教養。
如果不看他們從小的生長環境，真的會以為他們是富貴人家養尊處優的小孩。
周妘淡淡一笑，她離開的時候，這還是幾個小男孩，對她應該是沒有什麽記憶的吧……她走上前摸摸他們的臉，慈愛的目光掠過每一個人，許久缺失母愛的他們，竟感到從未體會過的溫暖聚在心口。
他們對母親的感覺，沒有太強烈的愛，也沒有太強烈的恨，有總比沒有好。
聶宏駿還是冷著一張臉，手指輕輕敲敲桌子，低聲說：“吃飯吧。”
方若軒盛了一碗湯放在他麵前，他低頭喝了一口，皺了皺眉，把徐媽叫了來：“這是什麽？你做的嗎？”
“哦，是妘姨做的！”方若軒笑著，看看周妘，又看看他，小手搭在他手臂上，柔聲說道：“是山藥排骨湯……妘姨知道你的胃不好，特意給你做的！”
看他依然麵無表情，她又笑笑繼續說道：“我……我也要跟妘姨學一下，以後常煲給你喝，好不好？”
“這種事情用不著你做，家裏有傭人，不必多此一舉。”聶宏駿冷冷的看著周妘，“您是客人，讓客人下廚，顯得我們家太沒有禮貌了。”
“宏駿……”方若軒拽拽他的袖子，剛要說什麽，被聶宏駿一眼瞪了回去。
她心中不快，更擔心氣氛變僵，可看看聶宏駿那嚴肅的神情，也隻能小聲勸道：“別這樣，宏駿……”
“額……小駿，”周妘討好地笑著，“我聽若軒說，你最近總是胃疼……這湯趁熱喝，對胃好……媽媽燉了好久呢！”
聶宏駿的臉色愈發陰暗，目光中像藏著鋼針，直要紮進人的心裏。
他手中碗筷突然往桌上一扔，怒氣衝衝的喊著：“這都是什麽東西！難吃死了……我最討厭吃山藥了你不知道嗎？”
周妘被他吼的渾身一顫，怯怯地低下頭。“不……不知道……”她站起身，端起他麵前的湯，“既然你不喜歡喝，那媽媽就去重新做你喜歡喝的……”
“你知道我喜歡什麽嗎？”他更加得寸進尺，像是要發泄出心中所有不滿，“嗬……真可笑，你知道我們喜歡什麽，又不喜歡什麽？”
周妘答不上，抬眼卻望見聶宏駿滿是譏諷的笑。
他冷笑著甩手離開，這頓飯他吃不下去，盡管很想嚐嚐母親的手藝，可那些菜咽在喉嚨裏，竟能噎的他眼淚都流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