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聶小桃一切如常,隻是不若往常那樣,見了方若軒笑意盈盈。
她看到女兒有些瘦削的小臉和空洞無神的雙眸,心中的罪惡感又像是瘋長的藤蔓,捆的她幾乎要窒息。
聶小桃漠然的吃飯,漠然的換衣服,漠然的背上書包,機械的朝她揮揮手……一切都失去了一個七歲孩子的天真,像是個機器人在執行某種程序。
她本想請假一天在家裏好好陪伴女兒,送她去上學,中午帶她去酒樓美美吃一頓,下午沒有課,她可以帶她去海洋公園或是遊樂場,不然就去逛逛街,給她買幾身漂亮的衣服。
一個普通母親能給女兒的陪伴,到了她這裏,都成了頗具嘲諷的第一次。
她心中難過,電話卻在這時響起,邵平的聲音也是急匆匆:“若軒,怎麽還沒來上班啊?”
“邵主管……”她定了定神,準備向他請假。“我今天有點特殊情況,我……”
“不管什麽特殊情況,今天一定要來!”邵平的語氣像是帶著命令,急切而不容反駁,“所有人都到了,不能請假!”
方若軒心中疑惑,他一向平易近人,今天卻變成了冷麵無情的大老板?還是公司裏真的發生什麽重要緊急的事情,非得在辦公室裏談不可?
她猛的聯想到七年前米羅實業的覆滅,聶宏駿一手遮天,不動聲色的就可以摧毀一個公司,而理由,卻是邵平那通對她表示關心的電話……
她的心一沉,又像是跌進了噩夢之中,如今她正大光明的在邵平手底下做事,怎能不招來聶宏駿的不滿?
就連他弟弟都說,她和邵平朝夕相處,抓到點在一起不苟的證據,還不是輕而易舉……聶氏的眼線遍布這座城市,任何在他耳邊的添油加醋,都會把不相幹的人推向毀滅的邊緣。
即使他昨晚已經表態,他相信她不會做出對不起他的事……然而他的本性是無可轉移,他的女人,從來都不允許任何人的覬覦。
方若軒不由得身後冒冷汗,竭力鎮定下來,握著聽筒的手還是不由自主的發抖。“好,我馬上就過去……”她簡短的回答後掛掉電話,心中不好的感覺像是暴風雨下層層洶湧的浪花,一浪接一浪的向她撲過來。
她竭盡全力在最短的時間裏趕到公司,一路上她唯一的祈禱,就是千萬不要因為自己再牽連到任何人。
邵平對她的心意讓她感動,她更不想他苦心經營的一番事業,再因為她而遭遇飛來橫禍。
一踏進公司大門,每個人都在有條不紊的忙碌,辦公室裏想一個戰場,卻絲毫沒有戰爭中狼藉的跡象。
似乎沒有人注意到她進來,她往邵平的辦公室看了看,他正像一個親臨戰場的將軍,氣定神閑的指揮著一切。
不得不說,這時候的他,魅力與光環不在聶宏駿之下。
她正猶自發愣,突然同事拿著一份文件遞在她麵前,指著一個空白處,“來,在這上麵簽字!”
“嗯?”她不明所以,這種文件什麽時候輪得到她簽字?
“簽字啊,快點!”同事在一旁催促,見她一臉疑惑的樣子,也隻是簡短的解釋道:“你應聘的職位不是辦公室負責人嗎?公司規定的章程裏,辦公室負責人的權限是非常大的,任何文件除了老板,我們也必須見到負責人的簽名。”
方若軒一顆懸著的心稍稍落下,看到公司運營情況依然是有條不紊,她想許是自己多了心,或許聶宏駿根本沒有做過什麽,隻是辦公室的每一份文件,都需要她的簽字而已。
她點頭笑笑,仔細看過文件上的每一個條款後,掏出筆在空白處寫上自己的名字。
文件源源不斷的送過來,整整一個上午,她忙得頭昏腦脹……這家公司正處於上升階段,忙碌對她來說是件好事,不僅彌補了七年前對邵平的虧欠,還可以借著工作讓自己忘掉許多想忘而一直不能忘的事。
最後一份文件趕在中午之前送到她桌子上,她眼睛有些花,還是揉揉太陽穴強打精神翻開文件夾。
同事Jason的手卻往文件夾上一放,幫她合了起來,對她笑道:“方姐忙了一上午,也夠累了吧?”
她笑笑,這個大男孩是公司裏最懂得為別人著想的人……她繼續準備翻看文件,對他搖搖頭,做了一個“沒關係”的表情,“我不累……簽完這份,就去吃飯吧!”
“方姐,”Jason衝她笑著,笑容卻顯得意味深長,“這份文件邵總已經看過了,完全沒問題,隻是需要你一個簽名而已!”
“哦?”
“是真的!”Jason直接翻開了最後一頁的空白處,“你隻需要簽個字就好,邵總那關都已經過了,您還有什麽不放心?忙了一上午,趕緊簽完休息一下才是最重要的!”
方若軒輕笑一下,Jason為人誠懇,從不會投機取巧,人品完全信得過……況且這份文件邵平已經同意,自己再吹毛求疵,反而顯得多此一舉……
這一上午的“戰役”,也確實讓她精疲力盡了。
更何況她還惦記著下午請假,早點回去陪伴女兒……想到這裏,她決定接受Jason的建議,拿出筆直接在最後的空白處寫上自己的名字。
誰知Jason竟像得了什麽寶貝,拿著文件夾雀躍不已,嘴裏還在大喊“成了,成了”……
辦公室裏其他人也紛紛站起來鼓掌,向她投去羨慕與祝福的目光,剛剛還忙碌著的辦公室,仿佛一下子沸騰起來,戰場恍然間……竟變得像紅毯通向的神聖殿堂。
方若軒的心砰砰直跳,不明所以的看著周圍的人,邵平從辦公室裏慢慢走出,還是那身隨意的裝扮,嘴角彎著一抹溫柔的笑。
他的眼神前所未有的炙熱,燒遍她身上每一根神經,撥亂她的心弦。
“邵平,你……”
她還沒把心中的疑惑問出口,Jason一個箭步衝到邵平麵前,調皮的打了個敬禮,將剛剛那份文件遞給他。“報告長官,任務已經順利完成!”
“你們到底在做什麽?”
邵平極少見到如此迷茫的她,笑著走到她跟前,輕輕握著她的手,把文件夾放在她手裏。“你剛剛簽了什麽,自己看!”
方若軒一顆心又懸了起來,仔細翻閱那份文件,竟然是一紙告白書,每個字,都是滾燙的表白,都是來自他內心深處的渴望,都是觸及她靈魂的驚喜。
“我邵平在此鄭重承諾,我將負責方若軒女士後半生的幸福,無論歲月如何變遷,時空如何轉換,我都不會放開方若軒女士的手,直到生生世世,永遠不離不棄。”
他一字一字念著,認真的看著她,眼神中自然流露的疼惜和愛慕,很難不讓人動心。
她清清楚楚看到後麵的空白處,她的名字上方,是他的筆跡。
她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一上午的暈頭轉向,一上午不停的看條款簽文件,都是為了這最後一刻的小小迷糊,她無意間把後半生的幸福,交在了他的手上。
邵平臉上浮現著孩子氣,辦公室的人都識趣的退了出去,留下滿屋子的浪漫。
她的淚一下子湧出眼眶,百感交集在心頭。她竭盡所能想去爭取一份新生活,卻再也沒有勇氣麵對另一份幸福。
“怎麽了,若軒?”邵平慌張的走到她跟前,“是不是……我這樣做冒犯了你?你不開心了?”
她隻顧著流淚,連話都說不出來。邵平著急了,能說會道的他頓時變的語無倫次,“若軒……真是對不起,我……我不該這麽唐突……我隻是等不及了,我很希望你能接受我,我想給你幸福……”
“我知道你還沒離婚……我隻想在你這裏先排上隊,等你獲得自由的那一天,我希望你第一個牽手的人是我……”
“邵平……”她哽咽著叫他的名字,心中的酸楚與感動點點滴落手背,“你為什麽要這樣……你可以找到更好的……”
“可我就是想在你身邊……”他動情的扶著她的肩膀,眼眸中的深情無可抵擋,“若軒,我就是想在你身邊,七年前就想……”
“不行!”她心裏一陣慌亂,猛地推開他,“不可以,我……”
“你還沒離婚,可這不是你拒絕我的理由!”
“可你不知道我的過去!”方若軒的眼中透出一絲絕望,讓他感到陣陣寒意。他放開她,怔怔的看著她,眼中的堅定絲毫沒有減弱,半晌他才笑著問道:“你的什麽過去?你的過去,是屬於聶宏駿的,而你的現在和未來,應該是屬於我的……”
她露出淺淺的笑容,決心向他坦承一切。
她的聲音很細很弱,說出來的話卻能敲碎他的心。“邵平,我得過病,你知道嗎?”
“什麽病?”
“我得過重度抑鬱……”她說出來,心裏頓時輕鬆了很多,“那時候我整個人都傻傻的,不說不笑,吃的東西也很少……我懷孕七個多月的時候,有一天發病跑了出去,撞在了一輛行駛的卡車上……我失去了一切,差點活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