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宏駿似乎跌進了一片黑暗,黑暗中,那模糊的潛意識裏叫出的名字是她,那在心中盤桓千百遍始終不舍得放棄的人是她,那腦海中記憶裏漸行漸遠的背影是她,那耳邊響起的永恒的鐫刻在心頭的聲音是她……
他感到一陣疼痛,不知是身上傳來的抑或是意識中的,總之他隻覺得痛,那一刻,就像是要把她從他的生命中剜走那般的痛。
他猛的睜開眼睛,眼前一片眩暈,一片空白,漸漸恢複了知覺,他才發現自己不知身在何方,周圍隻是一片死寂的白。他動了動身子,卻要用夏蟬脫殼那般的力氣和意誌,他使勁兒撐起了身子,卻覺得頭重腳輕,晃了一晃,又差點重重栽倒在床上。
“駿哥!”阿龍端著水杯推門進來,見到他又驚又喜,急忙過去扶住他,在他身後墊了一個枕頭,激動地說道:“駿哥,你終於醒了!我……我去叫醫生……”
“等等!”他拽住阿龍,略略思索一下,問道:“這是哪裏?我們……還在泰國?姓唐的那老家夥……”
“駿哥,你放心!”阿龍扶他躺下,慢慢解釋道:“這裏是香港,咱們已經回來了……所有人都安全,阿程現在在隔壁照看方小姐……”
他的臉色一變,問道:“若軒?她怎麽也在?她出了什麽事?姓唐的見過她了嗎?”他的心裏像是響起了擂擂戰鼓,似是要捶破他的胸膛,片刻,他的臉色竟變的慘白,整個人像被掏空似的癱軟在靠枕上,口中喃喃道:
“是了……姓唐的一定見到她了,不然……那老東西怎麽可能這麽輕易放過我們!這個傻丫頭,這個傻丫頭……”
他恨得咬牙切齒,眼中卻不自覺的滾出幾滴淚,緊緊握拳捶打著床沿,衝阿龍吼道:“我交代你們的話你們都當耳旁風嗎?我不是說……送她去機場,帶上所有的錢去加拿大……你怎麽辦事的!你居然讓她去泰國?你……”
他說著說著咳了起來,阿龍站在一邊為難,隻好先出門叫醫生,隨後站在他身邊,想把事情解釋清楚:“駿哥,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樣子,方小姐不願意去加拿大,執意要來泰國,她甚至拿槍出來逼我,如果我不帶她去,她就死在我麵前,我……我也是沒辦法!”
“她一個女人,能威脅到你什麽?你就算綁,也能把她綁去機場!”
“可她根本就不會上飛機的!駿哥,你和她在一起這麽久,你還不了解她嗎?”阿龍麵露難色,方若軒跪在玻璃碎片上求唐五爺的一幕,慘烈而動人,好似沙漠中的逐漸西沉的驕陽,悲戚中卻隱藏著那麽一點點不滅的希望。
若非親眼所見,他實在無法相信,這樣一個嬌弱女子的愛,竟也可以灼化這些鋼鐵男兒。他低了低頭,繼續說道:“駿哥,方小姐這次去泰國,確實受了點委屈,她一定要去求姓唐的,去求他放了你……可是你要相信她,她沒做任何對不起你的事!”
聶宏駿身子一顫,冷冷笑道:“那你告訴我,她是怎麽求的?……嗬,可別說她跟姓唐的沾親帶故……除此之外,我實在想不出來她是怎麽求!”
“她是跪著求的!”阿龍的淚也差點湧出來,努力吞了回去,盡量平靜的解釋著:“她是跪在玻璃碎片上,一步一步跪著走到姓唐的跟前,求他放了你……駿哥,那個姓唐的根本是個老怪物,是個變態!他不喜歡女人……可是他要看著方小姐痛苦,他以為她不敢跪著走完那一地的玻璃碎片,誰知道方小姐卻……”
“你說什麽?”他胳膊一彎,整個人倒在了床上,最後一絲支撐他的力氣也像是被抽光,他竟成了一具軟體動物,苟延殘喘在生與死的邊緣,在她的痛與她的淚之間,他被一條無形的鞭子抽打的魂神俱散。
“我說的都是真的,駿哥……我和阿成在旁邊親眼看到的……”
就在這時,門被輕輕推開,一個弱小的身影小心翼翼的閃了進來,看到他已經可以坐起,她那蒼白的臉龐露出了若百合一般馨香的微笑。
方若軒慢慢走近他,他看到她一瘸一拐走了進來,那條長裙子下,隱約竟能看到滲出血的白色紗布,藏著的是那不為人知的慘痛。
他的心在狠狠抽搐,他多想把她擁在懷裏,告訴她,在泰國的日子他有多麽想她,在最黑暗最絕望的時候,隻要眼前還閃現著她的麵龐,他就有了活下去的鬥誌。
他還要告訴她,他把黎闊救出來了,她再也不必背著心靈的枷鎖度過餘生,而他也再也不問世事,隻與她看遍花落花開,訪遍纖雲暮霞;他還要告訴她,那句最要緊的,在他心裏埋的最深的,那句無論時空如何變遷,依然具有魔力的,我愛你。
他定定的看著她,眼淚在眼眶裏打轉,他告訴自己,那些話不能說,他早就不配把她擁在懷中期待永遠,他帶給她的傷害不止於此,若她再繼續與他在一起,以後的傷害還會更多,何不就此把所有的傷害都畫上句點,從此與她相忘,她或許會得到她本該得的幸福吧。
他又想起了那個男人,他忘記了他的名字,那個人好像存在於他前世的記憶。
那個曾與若軒相親,又打算與她結婚的男人;那個沒什麽家世背景,普普通通在公司裏挨老板罵的男人;那個長相平平,掉在人堆裏都找不到的男人;那個對她從沒有戀愛中的殷勤,甚至從超市買了東西都要一人提一包的男人;那個觸動了他心中最深的怒,差點奪走了他生命中唯一的希望的男人……
他卻在這時候又想起了他,他想,如果當初若軒真的嫁給那個男人,是不是就不會遭受這份痛?
如果當初若軒真的嫁給那個男人,或許沒有錦衣玉食,但一樣可以保養的不錯,他們或許沒有太多錢,或許要為了各種開支斤斤計較,可那個男人,他不會讓她成為現在這副模樣,他不會讓她跪在玻璃碎片上求別人,不會讓她一瘸一拐,跛行在生命本就不平坦的道路上。
他苦笑起來,他為什麽就這樣自私,為什麽就不讓她嫁給那個普普通通的男人,為什麽就不能把她要給他的那個彩虹色的家深深掩在心底,而給她一份閃耀在陽光下的完整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