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將至,阿成與阿龍相隨,她在唐五幾個手下的帶領下來到了市中心的一幢小樓前。那是典型的泰式建築,尖頂木屋,金漆紋邊,花刻浮雕,充斥著奢華與蠱惑。
方若軒小心的推門而入,隻見大廳中央那張金雕躺椅上,一個有些瘦弱的男人半躺在那裏,一身烏青絲質中式唐裝,微閉眼睛,右手擎著雪茄,正往外吐煙圈。
他看上去年紀不小,兩邊鬢角已現斑白,腮邊也已凹陷,猛的一睜開眼睛,裏麵竟透著獵豹的銳利,讓人不寒而栗。
她環顧一周,廳裏還有別人,大概是他幾個得力手下,正虎視眈眈看著她。她心裏一涼,很快便又恢複平靜,隻要能救聶宏駿,她還有什麽好在意呢?況且阿龍與阿成都在她身後,她回過頭,與他們交換一下眼色,強迫自己鎮定下來,便柔聲細氣的喚了一聲:“唐五爺。”
“喲!”唐五坐直,彈了彈雪茄煙灰,皮笑肉不笑的盯著方若軒,陰陽怪氣的說道:“大雨灌澇了河,衝出這麽個美人兒來?”
“唐五爺過獎了……”
“叫什麽名字啊?”他左手手背平伸在眼前,細細打量著,不時與身旁人耳語道:“這次這個修指甲的,下次不準他來了,修的什麽樣子!”
沒等方若軒回答,阿龍搶先一步賠笑道:“五爺,這是我家大嫂,今天專程來,想跟您談談駿哥的事……”
“哎喲!”唐五淡淡看她一眼,慵懶的站起身迎了下來,“原來是老聶的老婆……嗬,老聶這個鬼滑頭,藏個這麽漂亮的老婆也不帶來,非得這麽三請四請的‘請’了來,叫人怎麽不生氣呢!”
他的手指在她身上一點,又轉著圈從頭到腳的打量著她,最後拍拍手,扭著腰,指做蘭花狀向眾人點道:“都看見了?‘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說的就是這個樣兒!”
她胃裏一陣惡心,還不得不笑對著唐五,卻未料唐五一把拉過她的手,來回摩挲著,輕聲說道:“這麽漂亮的妹妹居然被聶宏駿霸了去,真是暴殄天物了!”
“哪裏……”她抽出手,小心翼翼笑著,堵在胸口的那股淚與恨即將噴泄而出,她努力壓了回去,定了定神,對唐五笑道:“五爺,其實今天來,我是有事想求你……”
“聶宏駿?”他冷笑兩聲,臉色瞬間暗了下來,令人捉摸不透。
“是。”方若軒坦白回答,“我想求你放了我丈夫。”
“那給我個理由吧。”他腰扭在一邊,雙手環抱胸前,一臉漠然與陰險,斜睨她幾眼,似是藏著笑。
“唐五爺……”她再也控製不了自己的淚,點點落了下來,跪在他跟前說道:“隻要五爺答應給宏駿治傷,放他離開泰國,我今晚願意陪五爺……不,我願意一直陪在五爺身邊伺候!求求你了,五爺,我不知道宏駿什麽時候得罪了你,我代他向你道歉……”
“方小姐……”阿龍和阿成剛要上前,卻被唐五幾個手下阻攔,整個房間裏充斥著假麵的笑容和詭異的氣息。
唐五立在那裏半天,居高臨下的看著眼前這個哭的可憐的女人,表情上似是得意又帶著惋惜,眼神中透著輕薄又含著鄙夷,他並不理會方若軒的乞求,隻自顧自說道:“老聶還真是命好,都到了最後的日子了,還有這麽個紅粉佳人給他求情,豔福不淺啊!”
“唐五爺,我求你了!”她拽住他的褲腳,幾乎匍匐他身前,她知道自己看上去有多低賤。“隻要你肯放了宏駿,我為你做牛做馬,聽你吩咐……你就放了宏駿吧,我求你了……”
唐五陰冷的看著她,一身烏衣映著他蒼白的臉,倒像是地獄裏蹦出的鬼,他冷笑道:“姑娘,求人不是這樣求的,你的態度可不對啊!”
“請五爺教我,我知道我愚笨,可我會用心學的!”
“他聶宏駿在台灣得罪了我朋友,在泰國劫走了欠我一大筆錢的那個窮鬼,我放了他,朋友麵前無法交代,我自己的錢也打了水漂,如果換做你,你會放嗎?”
“五爺……”
方若軒還未多說,唐五緩緩轉身,踱著方步走上台階,回到他那張金雕椅上,一時間氣勢逼人,手指關節被他折的咯咯作響,眼神如鋒利的刀片,劃在每一個人臉上,屋裏登時鴉雀無聲。她低著頭,大氣不敢出,一直跪在下方,心跳得厲害,像個犯人似的等待著發落。
突然屋裏響起乒乒乓乓的聲音,尖銳刺耳,令人戰栗。她大著膽子抬頭一看,隻見唐五甩了十幾個空酒瓶在地下,摔得粉碎,一地的玻璃碎片在水晶燈的照耀下散發著刺目的光。
她心裏怕的很,心跳快的幾乎要喘不動氣,眼淚在那時又不受控製的落下,她緊捂著自己的嘴巴,不讓自己哭出聲,像案板上張著大口絕望喘息的魚,等待被宰割的命運。
隻見唐五似笑非笑,指著那鋪成一條地毯似的的玻璃碎片,玩弄著自己的指甲,對方若軒笑道:“這比紅毯漂亮吧?水晶似的,閃閃發亮呢!”
“嗯……”她唯唯諾諾答道。
“哈哈哈哈!”人群裏突然爆發一陣笑聲,笑的她毛骨悚然,隻見一個彪形大漢衝上來,輕易把她從地上提起,扔在那堆碎玻璃旁,對她說道:“我們幫的規矩,犯了事的,必須跪這‘水晶毯’,五爺氣消了,這事才算完!”
方若軒臉色大變,卻又聽唐五不陰不陽的笑道:“姑娘,有膽量從那頭跪著過來到這頭,我就放了聶宏駿!”
阿龍與阿成見那一地的碎片,鋒利尖銳,還有人在不停的摔碎瓶子,碎片越聚越多,像白花花的一堆雪,卻透著置人於死地的鋒芒。玻璃碎片鋪了足足一米多長,兩三公分厚,被紮一下都會血流不止,更何況要跪過這一米多的路程。
她的臉色卻平靜許多,甚至帶了一絲微笑。她的笑容和美,像那雨後的彩霞,絢爛了整個世界。她感到安慰,至少她還是個獨獨屬於他的女人,至少她沒有背叛,便找到了能救他的法子。
她淡然的站起身,那堆碎玻璃並不可怖,在她眼中,那反而像是來度化她的神,閃著耀眼的光。他們之間,或許注定經曆血的考驗,而在那一刻,她仿佛透過水晶球看到了他們的未來。
血染之後的彩虹相伴,暴雨之後的平靜歲月,他會一直牽著她的手走去天邊,度過月影,留香花間,再沒有那些紛紛擾擾的是與非,再沒有喧喧鬧鬧的黑或白,從此後,喧囂遠離,日子充滿著靈性和愛戀。
“你說的是真的?”她問道,“隻要我肯跪著過去,我這樣求你,你就放了宏駿?”
他冷笑道:“我唐五說話,還算是一言九鼎的。江湖上混這麽久,我沒必要跟一個姑娘扯無賴!隻是……”
他眼色怪異的打量著她,眼神遊移在她雙腿,嘖嘖歎道:“隻是這麽美的腿,如果不添點顏色,還真是可惜了!依我看,你把裙子提起來,兩腿直接跪在上麵,豈不更好?哈哈哈……”
說著,他蹲下去,粗糙的大手在她小腿上一摸,她嚇得往後一跳,卻聽他笑道:“我倒真想看看,這麽漂亮的腿多上點顏色多幾道疤,會是多麽淒美!”
她不言語,隻冷冷的看著他,問道:“是不是隻要我這樣做,你就放了宏駿?”
“當然!”
“好。”她淡淡的應道,沸騰的屋子裏猛的又回到了之前的寧靜,靜的像是屋子裏沒有人。她緩緩提起裙子,露出膝蓋,微閉雙眼,毫不猶豫的便跪了下去。
“啊……”突如其來的刺痛紮進皮肉,她忍不住低低叫喊了一聲,便緊咬住嘴唇,不再發出任何聲音。她的膝蓋像是被固定在那片碎玻璃上,痛的無法往前移動一步,她深吸一口氣,重心壓在右膝,抬起左膝向前移,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痛楚。
她的淚“嘩”的便湧出來,幾步下去,她臉上已分不清是淚水還是汗水,一滴一滴灑落膝邊,結成暗夜裏解不開的結。這條路似乎長的沒有盡頭,方若軒努力抬頭向前望一眼,一片閃耀刺痛了她的雙眼,漸漸的,她膝下痛的已沒了知覺,隻是憑著意誌一點點向前移動。
再次睜開眼,這條路像是會動,隨著她往前延伸,綿延不絕。她看不清前方,可她知道這條路的那頭絕不是唐五,那頭,站著她的駿哥哥,那頭,有他們餘下的靜好人生。
朦朧中她笑起來,她的手向前伸去,她的嘴裏喃喃的念著“宏駿”,她要抓住他的手,就像小時候她與他躲貓貓那樣,無論他藏在哪裏,她都能抓住他的手,抓住了他的手,就再也不放開。
而身後的路,卻是一片血跡斑駁,一片淒淒殷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