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你好,約稿人
青袍客排了許久,才進到書肆裏。他環顧一周,並沒有見到那本冊子,便對那小廝兼臨時掌櫃陳平道:“敢問掌櫃的,如何才能讀那冊子?”
陳平見他也是為話本而來,便把他引到雅座:“客在此稍坐,可否需要茶水?”說著展開一張單子,上麵寫了“雨前龍井”和“長興羅岕茶”。
青袍客在門外排隊時,已經從眾人的閑談中知道了鋪子裏的規矩:要讀那冊子,必須坐在雅座中,讀書免費,茶水要錢。
於是便點了一壺“雨前龍井”。
不多時,陳平捧了一個大盤子,右邊是一壺茶和一隻茶盞,左邊就是那本手抄的《蔣興哥重會珍珠衫》。
青袍客不急著喝茶,把冊子拿起,認真地看了起來。許久,方才讀完一遍。
放下冊子後,他才發現那茶已然涼了。
他也不甚在意,端起茶壺來倒了一杯,一邊喝,一邊默默回味這冊子上的故事。
幾個人物寫得真是鮮活動人,他在心中暗歎。
那王三巧兒與他人有了私情,被休後又嫁了吳縣令,最後才重新回到蔣家。
如此三番,若是放在其他的話本中,早就被寫成一個不顧貞節的蕩婦了,但是在這個故事中,那王三巧兒的每一次行動,都讓人覺得情有可原,甚至還有些同情她。
她的原配丈夫也是個有情有義之人,他又有些感慨。
妻子做出此等醜事,他卻先是自省一回,覺得是自己看重錢財,遠離家鄉,才出了這樣的事。休妻後,又給了她十六箱陪嫁。
這樣的謀篇布局,到底是怎麽想出來的?
青袍客覺得實在不可思議,將那本冊子又讀了幾回。
陳平卻有點著急,他看著青袍客坐在雅座上快一個時辰了,竟然還沒有離開的意思,茶水冰涼也一杯接一杯地喝,不禁在心中下定決心,必要收他兩份茶錢。
終於捱到那青袍客起身,陳平忙迎上去,正要說些送他走的客套話,卻聽見他說:“在下有心將這冊子刊刻出來,不知可否見那寫書人一麵?”
陳平一愣。
他隻知道不能說出馮夢龍的真實姓名來,卻不知道當有人想將這本冊子付梓的時候,該不該讓那人和馮夢龍見麵。
他想了想……他決定不去想,幹脆把這個難以解決的問題丟給餘象佑。於是便道:“客稍候,我去問問少東家。”
他快步轉身進後堂,隻見餘象佑正在將那廣告牌上的紙張揭下來。
“少東家,堂上有人說想把冊子刊印出來,還說想見見馮相公。”
餘象佑停了停手中的活,抬頭驚訝道:“見馮兄?這是為何?”
“他隻說想見寫書人,別的倒沒說。現下該怎麽辦?馮相公今日不在,也不知他願不願意見。”陳平的眉頭鎖了鎖。
餘象佑起身將木牌放到牆角,道:“馮兄既不在,那隻能我先去見他一麵了。”
兩人從後堂轉出,那青袍客還坐在雅座上,見餘象佑走來,他起身作了一揖。
“聽說客想見見這寫書之人?”餘象佑忙回了一禮。
“正是,這話本寫得甚是有趣,曲折回環又頗通人情。我想把它付梓一番,但是隻有這一篇怕是不夠讀啊,因此,才想問問寫書人,可否多寫幾篇,並成一部付梓?”青袍客道。
“原來是這樣。”餘象佑想了想,又道:“可否容在下去相問一回?明日午後,客若得空,再到此處,能否得見寫書人,在下必給一個準信。”
“如此甚好,那我明日午後定至此處。”青袍客麵露喜悅,起身又作了一揖,付了雙份茶水錢,坐了車離去了。
陳平望著轉彎後消失不見的馬車,對餘象佑感慨道:“少東家你說,他在鋪子外麵等了幾乎兩個時辰,進來後,又坐著喝了一個時辰的茶,怎麽就不登東呢?”
餘象佑萬萬沒想到他家夥計關心的竟然是這個問題,剛準備正色說個幾句,卻聽見身後有個熟悉的聲音幽幽道:
“陳平問得好,真是問出了我心中所想。”
兩人轉身一看,馮夢龍不知何時已經到了書肆中。好在沒人認識他,隻當他也是個尋常的買書人。
餘象佑拉住他,悄聲道:“馮兄,你都聽見了?”
“進去說。”馮夢龍往後堂使了個眼色。
等兩人都坐下了,馮夢龍才開口道:“你怎麽看?”
餘象佑沒想到他竟然反來問自己,想了想說道:“我覺得這樣的機會不太多,你若有心想寫,不妨試一試。”
馮夢龍沒有立刻回答,隻是從隨身帶著的一隻錦囊裏,摸出……一把瓜子,認認真真地嗑了起來。又看見餘象佑兩手空空,就給他也抓了一把。
餘象佑有些哭笑不得,實在搞不懂馮兄到底在想什麽。糾結了一回,他沒有抵擋住手中美味的瓜子,便也跟著嗑了起來。
一時間,整個房間裏充滿了此起彼伏的“劈劈啵啵”。
嘴上不停歇的馮夢龍,腦子也沒有閑著。
對於青袍客的邀稿,他是很歡喜的,畢竟就算在二十一世紀,也從來沒有人請他去寫過書。
但他心中也頗為掙紮,畢竟這個活不是寫長篇小說,而且每一篇都是一個全新的故事,都要在有限的篇幅中寫出新意來。
他思索了片刻,腦中列出了幾個寫這本書可能會遇到的困難。
首先便是故事題材。
至少要找到四五十個故事,才能寫出一部書來。
這麽多故事,光靠腦子想估計是不夠的,看來必須要和這次一樣,從前人的故事裏改編一下,然後再留心下現實中奇奇怪怪的事件,把它們寫出來,想來就夠了。
其次是情節。
雖然是短篇,但也要寫得曲折離奇,反轉反轉再反轉,才能吸引讀者的興趣。
最後是市場。
這個是最難把握了,他心中哀歎一聲,畢竟曾經寫網文的時候,讀者的口味一年一變,他為此也不知道耗費了多少精力。
好在晚明人讀過的小說應該沒有現代人多,多湊上幾個套路,想來還是能寫一寫的。
想到此處,他把手中沒吃完的瓜子揣回錦囊裏,拍了拍手,彈去瓜子殼的碎屑,然後倒了杯茶,對餘象佑悠然道:
“明日,我就跟你一起見見這位約稿人。對了,他叫什麽名字來著?”
此問一出,兩人麵麵相覷。
竟然忘了問金主爸爸的大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