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這個故事實在平淡
“為何?”餘象佑一臉茫然。
馮夢龍把本子往他手上一放:“因為這個故事實在平淡。”
餘象佑混亂了,這還平淡?!要是鬧騰起來,上了公堂都未必斷得明白。
見他滿臉震驚,馮夢龍泡了杯茶,喝了一口道:
“《水滸》裏西門慶和潘金蓮的故事你讀過吧?”
他點了點頭。
“隻要是買過《水滸》的人,應該都讀過這一段吧?”
他又點了點頭。
“那你覺得頭一次在《水滸》中看到這個情節的時候,是不是很震驚,有一種奇特的感覺?”
他再次點了點頭。
“那看過《水滸》的你們,再看這本《珍珠衫記》,會不會覺得,雖然故事情節非常相似,讀起來卻沒有初看《水滸》時候的那種感覺?”
他覺得自己除了點頭,已經不會別的動作了。
“所以!”馮夢龍端著茶盞站了起來,“這就是為什麽,我會說這本《珍珠衫記》的故事實在平淡。
其實它拿了一個絕佳的開頭,情節上和潘金蓮的故事又相似,讀過《水滸》的人肯定非常期待。
本來可以翻出花來的,誰知道中間並沒有寫出什麽新意來,最後又匆匆結尾。可惜啊!”
餘象佑恍然大悟。
怪不得這話本讀起來總是有種隔靴搔癢之感,原來是這個緣故。
他望著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的馮夢龍,心中對他的崇拜感冉冉升起。
馮兄真是高人,一眼就看出了這個話本的弊病,盡管一直覺得這部《珍珠衫》實在是個道德淪喪之作,但聽馮兄這麽一說,似乎還可以補救一回?
眼看著馮夢龍快要把手伸向那絲弦脆弱不堪彈的古琴,他忙上前握住馮夢龍的手,由衷道:“馮兄看這本子可有什麽補救之法?”
馮夢龍被這突如其來的熱情握手嚇了一跳,定了定神,才回味過來餘象佑說了句什麽。
原來是找自己出主意來了。
也罷,既然如此真誠,就把那寫網文的經驗傳授一番!
他把手掙脫出來,取了本子,一邊翻著,一邊說道:
“你看這個故事本身來自《水滸》,算是個套路文,要想出彩,必須反套路一回。”
“何為‘套路’?”餘象佑又聽不懂了。
“‘套路’就是……例如這個故事,先是男主遠行,接著他妻子和別人有了私情,男主發現後便休了妻,然後就大結局了。
不管在哪本書裏,都是這個寫法,次數多了就變成了套路。
如果想反套路,可以不休妻,也可以將這個故事往後麵再發展發展,把這結局改了。”馮夢龍道。
“往後麵發展?”
“正是,我看這故事還是往後發展得好,打讀者一個出其不意!
你以為休了妻就完事了?就是大結局了?你實在太天真了,我要讓這兩人破鏡重圓!”馮夢龍搖頭晃腦。
餘象佑聽得越來越迷糊,但又覺得馮兄所說,當是有理。
“馮兄,不如你將這故事重寫一回?”
“那就寫它一回!”
所幸寫毛筆字的技能還在,馮夢龍立刻搬了張椅子坐在桌邊,餘象佑給他拿來了筆墨紙硯。
他構思一番,提筆寫下標題:《蔣興哥重會珍珠衫》。
隻花了大約一個時辰,馮夢龍就完成了他在這個世界上的第一部作品,雖然字數不多,但好歹也是個成品。
他站起來伸展雙臂,和從前寫了一個上午的網文後一樣,做些肩頸運動。
餘象佑見他已經完成,便迫不及待地拿起來一讀,隻覺得驚破眼球、狗血翻飛,抖著聲音道:
“被休之後再嫁他人,前夫還送嫁妝?奸夫的妻子最後又做了前夫的妾?這這這……這能給人看嗎?”
“這怎麽不能!”馮夢龍道。
“再嫁他人,是觸犯法律了嗎?”
“那倒不是……”
“前夫哥自己願意送個嫁妝,是違背道德了嗎?”
“應該沒有……”
“那奸夫一死,妻子變了寡婦,還不能再嫁啦?”
“能嫁能嫁……”
馮夢龍倒了杯茶:“既不觸犯法律,也沒違背道德,又合情合理,怎麽不能給人看了?”
經過三問三答,原本心驚不已的餘象佑,突然安下心來,覺得他說得頗有道理。
隻是這樣的寫法此前極少見到,雖然沒有違背什麽,但這情節甚是大膽,也不知讀此話本之人能不能接受。
見餘象佑麵上滿是猶豫的神色,馮夢龍放下茶盞:“老餘,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是不是怕這樣的故事大家接受不了?”
“我確實有這樣的擔憂……”
“沒事!”他拍了拍餘象佑的肩膀,笑道:“凡事都有第一次嘛,不試試怎麽知道?”
餘象佑眉頭微皺,但仍是點了點頭。
“不如這樣,”馮夢龍又道,“咱們先別刊印這個故事,就把它抄錄幾份,放在鋪子的顯眼處,看看效果怎麽樣。如果看的人多,咱們再找機會刊刻出版,你看如何?”
“這倒是個不錯的法子!”餘象佑終於舒展了眉頭。
兩人各自抄錄了兩份,每份用墨藍書皮套好,和夥計一起穿針引線,將冊子的左邊縫上,製出了四本簡陋的薄書,最後拿筆在封麵上寫好標題。
這篇故事的效果會如何,馮夢龍心中也不是百分百確定,所以在寫那廣告牌時,他隻將此篇的簡介寫在下方,把科舉所需的四書五經寫在了上方。
……
天剛擦亮,烏衣巷的餘家書肆外排了好些人,他們要麽吃著生煎包,要麽啃著大餅卷油條。
剩下的,就是在抱怨為何這書肆附近,沒開個吃朝食的鋪子,因為他們實在想吃碗熱騰騰的頭湯麵,或是雞湯底的泡泡餛燉。
其中一人道:“要不是為了看這篇故事,我現在都坐在那登臨樓裏吃麵啦!”
“老哥,吃不了麵算什麽!你看看我,我平常可起不來這麽早,為了早點排上,硬是從被窩裏鑽出來!還不都是為了看那《蔣興哥重會珍珠衫》!”
“今天來的人,哪個不是看過一回的!真奇了怪了,我頭一回看的時候,隻覺得太離譜。結果回到家,吃飯的時候想,睡覺前又想。你們說,真的會有這麽曲折離奇的事嗎?”
“誰知道呢!我問了好幾回了,都問不出來這故事是誰所寫,隻知道是個叫‘龍子猶’的,一聽就是個諢名嘛!”
此時,一名排在隊末聽了許久的青袍客喃喃道:“龍子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