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南下
沈陌心看著領頭的青年男子，他弱冠之年，一身對襟青竹長袍，腰間束著玉扣的腰帶，外罩赭色錦衣，衣襟處繡著工藝繁複的暗紋。
他麵目也極是俊郎，眉若刀裁，橫眉入鬢，一雙鳳眸蘊含光華。
這男子……
沈陌心想起來了，她有次與梁益梁菖蒲一同上山采藥時遇上過一個被毒蛇咬傷的男子，這人與裴雲衝都在場。
那時裴雲衝在他身邊，並不露頭，想來這人的身份更高些。
他身邊的那個小公子約摸十五六歲，還是半大的少年模樣。分明是從未曾見過的人，隻是眉眼間，沈陌心竟覺很是熟悉。
她蹙眉沉思著，直到那些人被引進船廂，沈陌心尚且還未回神。
“伊伊，你在想什麽？”梁菖蒲看完了熱鬧，見沈陌心垂頭思索，好奇問道。
沈陌心笑了笑，回道：“沒什麽，隻不過見這幾人不似杏林中人。”
她恍惚覺著那少年眉眼間似是有幾分程霜的影子，那個被休棄後困於家廟的程府姑太太，一個有學識有見地又淡泊如菊的女子。
三人去了梁欽與成氏的船廂，船廂狹小，隻五人便將船廂填得滿滿當當。
“師傅，外頭來了一夥人，看模樣非是杏林中人。”沈陌心開門見山。
梁菖蒲附和道：“是呢，有十餘人。”
“有兩人看著似是世家子，其餘隨從都是武人。”沈陌心又道。那些隨從目露精光，看著就像是厲害角色。
梁欽聞言皺起眉頭，隨即出門去尋梁益，讓他找船老大打探消息去了。
這船本是京都城的大夫們一同包下的，左右都是相熟且知根底的人物，如今來了幾個不相識的人，手底下還有武人，到底是個變數。
梁益很快便回來了，他擠進了狹窄的船廂，悄聲道：“說是京裏來的，也不知是什麽身份。在碼頭尋去往江南的船隻，便上來了。船家想著左右船上還多幾個空置的船廂，便一道捎著。”
船家這話不大能說服人。既是已被包下了船，斷然沒有不告知一聲便自行再接客的道理。那兩人衣著不凡，想來非富即貴，出的船資定然不少，左不過就是被銀錢砸暈了頭罷了，實在有失誠信。
梁欽沉吟片刻，才道：“待其餘人上船安頓後再說。”
也就兩刻的功夫，京裏的大夫們都陸陸續續上了船。他們本是在京裏一道出發的，因此都是前後腳到達碼頭。
上船的人共有二十餘人，都是一個老大夫帶著年輕的學徒或是自家子侄去長見識的。
待眾人都尋了船廂住下，收拾了物件兒，梁欽才帶著梁益與沈陌心梁菖蒲去拜訪幾個年長的大夫。
第一個拜訪的便是城北“保和堂”的餘大夫。
餘大夫名喚餘盛，已逾知命，未至花甲，在京都城內名聲頗大，擅長內科與針灸。在此次京都城一同與會的大夫中，他的年紀最大。
“餘老。”梁欽拱手作揖，行了個晚輩禮。
梁益與沈陌心梁菖蒲自是跟著一道行了禮，喚一聲：“餘老。”
在京都城中，沈陌心曾見過餘老一麵，隻覺是個麵目慈和的老人，年紀雖大，但精神矍鑠，半點沒有老態。
此刻他身邊跟著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年郎，生得白皙清秀，卻是沒見過的。
餘老忙扶起梁欽，又向梁欽等人介紹了身邊的少年郎：“這是老大家的小子，自小有些天分，便就一直跟在老夫身邊。”
少年郎向梁欽執晚輩禮，道：“小子名顯，久仰梁大夫大名。”他還未及冠，尚不曾取字。說完他又朝著梁益與沈陌心梁菖蒲的方向行了平輩禮。
三人見狀，一道回禮。
梁欽又向餘老介紹了沈陌心三人。梁益年少便有些名氣，且是梁欽獨子，餘老是認識他的。
“這兩個女娃娃便是過了醫考的那兩個？”餘老看著沈陌心與梁菖蒲，點了點頭，頗有些欣慰。
沈陌心有些汗顏，她醫證被銷之事隻怕也已傳遍京都了。
“正是她二人。”梁欽道。
沈陌心有些不好意思道：“小女慚愧，方被銷了醫證。”
這餘老是知道的。
他捋了捋胡須，道：“不打緊，少年人總有些離經叛道，日後注意些便是了。”說完，他又問道，“小姑娘可是恩科魁首？”
沈陌心確實是加開的那屆恩科魁首。
“正是。”沈陌心垂首道。
餘老聞言笑了起來，指了指身邊的餘顯，玩笑道：“喏，這便是你的手下敗將。”
沈陌心抬頭看向餘顯，他也正看向她，兩人相視一笑，沈陌心才道：“餘老過譽了。學海無涯，未有盡時，僥天之幸罷了。”
眾人聞言都笑了起來。
梁欽以有事相商為由讓幾個年輕人到外頭甲板上說話。沈陌心知道，這是要商量如何對待那幾個來路不明之人的。
四個少男少女正是相當的年紀，又都是同行，自然有不少的話題。
幾番言語交流，沈陌心才知，餘顯竟是她同科。他那年方滿十八歲，正好錯過了上屆醫考。旋即又出了加開恩科之事，又將參考年紀提到了十五歲，他自然便去參加了醫考。
本是信心滿滿地應考，不料卻隻得了第二的名次。那屆恩科隻取十人，竟有兩名是女子，而排在他前頭的恩科魁首，便是其中一名女子。
因此才有了餘老口中的“手下敗將”一說。
對於他們商談的事情，餘顯是有些好奇的。
“也不是什麽大事兒。”沈陌心道，“船上來了兩個人，非是杏林中人，一道去江南的。”
說完她又補了一句：“帶了好些個武人。”
餘顯聞言微愣，他是知道這船已被他們包下，如何還會再接客。
“長輩們想來不會強硬拒絕。畢竟出門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權當結個善緣。”餘顯悠悠道。
他這話梁欽與沈陌心是認同的。
梁欽來與餘老商議此事，也不過是因眾人安頓好後，大多是會來拜會餘老這個前輩。經餘老之口告知眾人，也讓大家夥兒心中有底。
四個年輕人正站在桅杆邊說話，看著甲板上船工起錨。
這艘樸實而壯觀的大船，即將帶著船上的人兒去往她夢中的江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