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出嫁
沈陌心坐在窗口的軟榻上,目無焦距地看向遠處,那是一片靜謐的濃黑。
月已上了中天,沈陌心這個方向全然看不見了,隻見近處的房頂屋簷間月華如水,一切都顯得浪漫起來。
明日便是親迎的吉日了。
這幾日忙忙碌碌,都沒有片刻喘息。白日裏將大件的嫁妝送到了金家,就等著明日親迎將剩下的二十八抬嫁妝也一道帶了去。
因著是成氏頭回操辦婚禮,雖有些忙亂,卻也沒出什麽差錯。隻是到底事務繁瑣,眼見得成氏近日也憔悴了些許。
沈陌心其實心裏很是感激她,也感激梁家的所有人。他們都是她在這個時代的貴人,讓她走上了這一條夢寐以求的道路,又給予她家庭的溫暖。
晚間成氏拿著一個匣子進了半夏的臥房,沈陌心想著許是有些“生理課程”要傳授,也便沒有跟去。
待成氏離開後,沈陌心才去尋半夏。
那時半夏剛將一冊書籍放到箱籠裏,那是明日要一並帶去金家的。沈陌心隻作沒看見的模樣,她知道那是什麽,左不過就是指導閨閣女子敦倫之禮的防火圖。
“伊伊。”半夏迅速合上箱籠,有些尷尬的模樣。
沈陌心拉著她,坐到了梳妝台前,鏡中映著兩個女子。一個容色昳麗,一個清秀可人。
看著半夏滿臉嬌羞,沈陌心不由感歎道:“時光過得可真快啊。”她不是個會煽情的人,隻說了這一句,便就停住了。
“是啊。”半夏接了話,不知想到什麽,垂頭輕笑了一聲。
“好姐姐,我舍不得你。”沈陌心看著她,心中不舍,慢慢將頭靠在半夏的膝上。
半夏摸了摸她的頭發,道:“我的傻姑娘,女子總是要出嫁的。我與金麟說好了,是要常常回來幫忙的。”
沈陌心聞言抬起頭,問道:“他應了?”
半夏點了點頭:“自是應了的。”
沈陌心忍著淚意,笑著道“好”。說了許久的私房話,沈陌心才從懷中掏出了一張銀票。
半夏隻看了一眼,便連連推辭:“太多了。”她看著銀票上赫然寫著“五百兩”,便有些心驚。她這輩子都沒見過這般多的銀錢。
“莫要與我推托。”沈陌心將銀票塞進半夏懷裏,“你的嫁妝錢,錦繡的嫁妝錢,我都早早備好了的。”
“你哪裏來這般多的銀錢?”半夏真的不解。
有些是程府裏帶出來的,有些是出診費裏的提成,還有去“國色天香樓”的外快。她來錢的渠道多,隻是不好盡數與半夏講明。
“去那些個達官貴人府上出診,給的賞銀多。”沈陌心雲淡風輕地解釋著。
半夏見她堅決,才默默將銀票放進了她的梳妝匣中,道:“方才嬸娘也給了我一筆銀錢。”她低聲道,“三百兩的票子。”
沈陌心有些吃驚,她知道成氏定會私下裏給半夏壓箱底的嫁妝錢,卻不想會這般多。
三百兩,若是換算成她前世的人民幣,足有十幾萬。
說起來不算多,但現如今家裏有四個女孩兒,除開半夏,還有錦繡,她與梁菖蒲。
照梁欽與成氏的性子,半夏給了三百兩,錦繡也定是能得三百兩,而沈陌心與梁菖蒲更是隻多不少。況且,梁益也還未成婚,也是筆不小的開支呢。
沈陌心這般想著,心裏不由地擔憂起來。這嫁娶上的銀錢往來,真是讓他們這個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啊!
當然,沈陌心對“富裕”二字的要求是有些高的。
“無事,你隻管收著。”沈陌心安撫著半夏道,“屆時待卿卿出嫁時,我多給她幾百兩銀子添妝。”她說得很是豪氣,仿佛幾百兩銀子是天上掉下來一般。
半夏又給沈陌心看了幾套頭麵,是梁菖蒲與錦繡給她的添妝,她看起來喜歡極了。
沈陌心看著她一晚上嘴角的弧度都沒下來過,心中既替她開心,又有些酸澀。
原想著今晚要不要與她同榻而眠,又怕影響到她睡眠,明日便不能做那最美的新娘子了。
這日,沈陌心直到醜時初刻才上床睡覺。
一夜無話。
次日天剛亮,半夏就起身了。用備著的熱湯梳洗一番後,由錦繡幫著烘幹了頭發。梁菖蒲也喜氣洋洋的,幫著半夏穿上了熨得平整,無一絲褶皺的喜服。
喜服不同於日常的襦裙,很是繁複。梁菖蒲與錦繡二人幫著半夏穿了許久,這才大功告成。
沈陌心一人倚在門邊看著她們,有些晃神。
待到全福人來給半夏梳妝時,天色已經不早了。
全福人是個圓臉的中年婦人,住在隔壁那條街上。
她娘家父母、夫家公婆皆在,夫妻和睦,子女雙全。兒子娶了個秀才家的女兒。媳婦孝敬公婆,持家有道,還給她生了一雙可愛的孫子孫女。女兒去歲剛出嫁,據說小夫妻恩愛得很。
“新娘子這就穿上喜服了?”全福人有些目瞪口呆。
這時候,婚禮是在黃昏時舉行的,故而又稱為“昏禮”。
這一大早的就將喜服換上,待到要如廁小解時,可不就生出許多不便來。
樓上一直隻有四個女孩兒瞎折騰,對這些個門道都是一知半解的。成氏正在樓下忙得不可開交,也沒空理會她們。
梁菖蒲與錦繡也都是頭一回經曆,哪裏想得到這裏頭的彎彎道道,一時有些手足無措,像做錯事的孩子般。
“不礙事。若要如廁,再行更衣不遲。”沈陌心捏了捏眉心,睡眠不足導致她思緒有些渙散,注意力不太集中。
全福人這時才看見倚在門後的沈陌心,也被驚豔了一把。
她給半夏絞了麵,又化了妝,梳上了婦人發髻,這才將新娘發冠戴上。往日裏隻能算清秀佳人的那張臉兒,一時也變得明豔起來。
到了下晌,新郎倌這才上門來了。
堵門的是梁益。
沈陌心是來打探消息的,她站在院中看著,心想:這兩人一個習文,一個習武,也不知道能整出些什麽花頭來。
梁益心軟,也不難為金麟,隻讓他作三首催妝詩出來。催妝詩是親迎之禮的必備佳品,金麟顯然也是作過功課的,隨口便吟了出來。
“一床兩好世間無,好女如何得好夫。高捲珠簾明點燭,試教菩薩看麻胡。”1
眾人紛紛拍手讚好。
其中不乏目不識丁者,隻不過湊湊熱鬧罷了。
見金麟馬上就要進門來了,沈陌心轉頭往裏走,去向半夏報告現場情況。
待沈陌心繪聲繪色與幾人說起這邊的情形,便見全福人進了臥房,道:“新郎倌來接新娘子了。”滿臉的喜氣擋也擋不住。
眾人簇擁著蓋上了蓋頭的半夏往廳堂去了。這時候的婚俗不時興“卻扇禮”,都是用的紅蓋頭“遮羞”。
沈陌心看著半夏與金麟在堂下對著梁欽與成氏行過大禮,梁益作為兄長將她背上了花轎。
花轎出門,門口燃起了鞭炮。
沈陌心怕引得半夏難受,哭花了妝容,因而一直都是笑著的。時下並不興“哭嫁”,也或許是半夏真的歡喜,她今日也是笑意盈盈的。
如今看著花轎出門,沈陌心不由心生感慨,悲從中來。但這大好日子,她也不想觸了眉頭,也隻是仰頭望天,將淚水忍了回去。
偷偷拭去一顆漏網的淚珠,沈陌心又回頭與梁菖蒲、錦繡打趣了幾句,忽而又笑了起來。
女子年歲大了,總是要嫁人的。這般,也挺好!
1.摘自宋代成郎中《催妝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