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承諾
沈陌心將汙血清除得七七八八，那些已經凍結在創口上的，她並沒有一同全部清理幹淨。
用熱湯擦拭了一遍傷口周圍的皮肉，沈陌心這才抓起黑衣人的衣擺抹幹淨雙手，翻出隨身的荷包。
從荷包中掏了掏，她手下的動作稍顯遲疑，不若方才處理傷口時利落。
“我今日原是上山采藥的，沒帶那許多物件兒。”沈陌心突然說了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
黑衣人額上滿是鬥大的汗珠，在悠悠燭光下，反射著微光。
“說重點。”割裂般的疼痛使他語氣聽起來有些不耐。
沈陌心有些心虛，小聲道：“重點是我沒帶藥箱，若要縫合傷口，隻能用這個了。”她手中撚著荷包裏掏出的一根繡花針，針尾還殘留著一截未用完的鵝黃色繡線。
那是錦繡為她準備的荷包。因著要上山，且山上樹枝碎石頗多，錦繡怕沈陌心一個不慎，劃壞了裙裳不好見人，這針線是備著給她救急用的。
沈陌心雖女紅差，但不講究外觀的情況下，縫縫補補還是不成問題。
黑衣人看著沈陌心手裏的繡花針良久，又抬頭看向沈陌心，極認真的模樣。
“你看著辦。”黑衣人終究從牙縫中擠出這麽一句話。
他顯然還不明白繡花針代表著什麽！
但是做大夫的，就是喜歡這麽聽話、配合、又信賴自己的病患！沈陌心默默為黑衣人點了個讚，全然不管他是發自真心還是迫於無奈。
自從做出了弧形的手術針，沈陌心已經四五年不曾用過繡花針縫合皮肉了。
確切地說，除了年少輕狂時毛遂自薦給魏劭縫了傷口，她再不曾用繡花針練過縫合的手法。
現如今手裏“提”著繡花針，對著傷口處比劃了兩下，沈陌心一點手感都沒有，一時竟還真不知道從何下手。
沈陌心重新穿了針線，又放入沸水中消毒，連著雙手一起清洗過後，這才對黑衣人道：“我要開始給你縫合傷口了。”
說完，又體貼地建議道：“稍候清理傷口定然是有些疼的，你可以咬著些物件兒。”
黑衣人毫不理會。
思及他的忍耐力，沈陌心也便不再說了。
她一邊用濕熱的棉布擦洗掉他傷口上的血塊，一邊用幹棉布輕輕按壓吸收著因為沒了血塊而又重新流出的鮮血。有些血塊因凍結久，都有些幹硬了，沈陌心是硬生生摳下來的。
從頭至尾，黑衣人一聲未吭。沈陌心甚至都以為他睡著了，抬頭瞄了一眼，隻看見昏暗的燭光下他頸部暴起的靜脈。
乖乖，挺能忍啊！
清理完傷口，沈陌心覺得自己快瞎了。她的邊上隻有兩支蠟燭與一支火把，對於清創縫合這種精細的活兒，這點亮度不太夠啊。
沈陌心用幹淨的棉布蓋著傷口，準備滿山洞地收集蠟燭去。
“作甚？”沈陌心剛站起身，黑衣人立馬掐住了她的右手腕，問道。
沈陌心左手蓋在他攥住她的手上，解釋道：“燈光太暗了，我去多拿幾根蠟燭。”
在古代近視了，她是不是還得自己做眼鏡啊，還得自己琢磨著調整眼鏡的度數？
黑衣人放開了她的手腕，冷淡道：“牆角最靠裏的箱子。”
沈陌心依言掀開箱蓋一看，果真是滿滿一箱的蠟燭與火把。她取了十根蠟燭，整整齊齊地點上，這才覺得眼睛看東西不那麽累了。
又重新清洗過雙手，沈陌心正式開始動工。
黑衣人的情況與魏劭的不盡相同。當年魏劭傷在腹部，傷口之深，已經能看到內髒；而這黑衣人隻傷到了肌肉層，但是他傷在腰部，不若腹部平坦好操作。
更重要的是，黑衣人還清醒著，因而就得這麽硬生生地縫。如此想來，當年魏劭失血昏迷也不失為一件好事啊！
“我要開始了。”沈陌心下手前預告了一下，讓黑衣人有個心理準備。
話音剛落，沈陌心手起針落，硬生生地刺下了第一針。
繡花針是直的，不似手術針呈弧狀，因而刺下後不能以手法使其自身回轉。
針不能回的情況下該當如何？
自然是使皮肉翻轉，再將針送回來嘛！正所謂“山不來就我，我便去就山”，便是這個道理。
沈陌心翻轉著皮肉拉出針頭，又翻轉對側的皮肉從下往上刺了回去，打了個手術結，這才完成了第一針。
聽著耳邊傳來一聲低哼，沈陌心絲毫不敢抬頭去看，隻默默又紮下了第二針。
因著這是普通的針線，沈陌心用的縫合方法與可吸收羊腸線的縫合方法不同。
這種是要拆線的，因此都縫在外側以便於日後拆線；羊腸線是不需拆線的，因而沈陌心往往用皮下縫合，傷口能更美觀些。
沈陌心縫到第十針，終於聽到黑衣人開口了。
“這便是你說的有些疼？”他的聲音微微發顫，氣息不穩。
沈陌心呼吸一窒，手下仍不停歇，打了第十一個結，又刺下第十二針，翻轉皮肉將針拉出，自對側翻轉的皮肉刺回。
縫的針數越多，翻轉皮肉時牽扯到的人縫合處便越多，繡線與皮肉摩擦之處更多，那感覺……沈陌心不敢想。
“或許比有些疼更疼一些。”沈陌心心虛道。
總不能還沒縫合，就告訴他，等下縫合的時候疼得要命，然而，再疼你也得忍著。這像話嗎？
肯定不能夠啊！
“哼。”黑衣人冷哼一聲。
沈陌心忍不住看了他一眼，默默地打了最後一個結。她取過一旁備著的金瘡藥灑在傷口上，用布條一圈圈地包紮好。
“若是有人隔著衣物觸摸傷處，可會露出破綻？”黑衣人扶著腰部慢慢坐起身，問得很認真。
沈陌心想了想道：“若是不用力抓按傷口，一般是不會洇出血的。”她有些好奇起他的身份來了。
“嗯。”黑衣人自行穿上中衣與外裳，這才丟給沈陌心一條藍色的絡子。
沈陌心看向他，不解其意。
“我從不欠人人情。”他說，“這條絡子便是一個承諾。你若有事，可將其懸於梨園外的那棵梨樹下，我便會來此處。”
這是要還她的救命之恩啊！沈陌心莫名有些期待起來。
她看向他，等著他接下來的發言。
“這般看我做甚？”黑衣人扶著腰站起身，偏過頭去不讓沈陌心看。
“我在等你說，前提是隻要不違反道義與律法。”沈陌心笑著道。這可是武俠劇裏男主的通用台詞啊！
黑衣人輕聲笑了笑，道：“違反律法也無不可。”他說得很輕鬆。
“殺人放火？”沈陌心舉例。
黑衣人點點頭：“可。”
“燒殺搶掠？”沈陌心再次試探他的底線。
黑衣人瞥了她一眼，似乎在奇怪她一個柔弱女子，竟還有這等喪良心的想法。
“亦無不可。”黑衣人說。
這麽沒有底線的嗎！
2021，祝:
所求皆如願，所行化坦途。
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