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自戕
“我知道。”主位上的梁欽夾了一筷子菜,淡淡地道。
眾人又將目光轉至他的身上,動作整齊劃一地仿佛商量好一般。
沈陌心略想了想,問:“小甲跟您說的?”
梁欽沒回答。那就是無聲地默認了。
“就是人家都上門來求診了,我閑著也是閑著。”沈陌心假笑著解釋。
梁欽也不忍責備她。都說“醫者仁心”,可這世道到底還是對女子頗多束縛。
見這個話題就此翻篇,沈陌心才開始說秀娘的事體。
“……說是在江南罰沒的官眷,前些日子才被找著,隻是不知為何沒有發配至原籍。”沈陌心簡單地幾句便將事情說了個大概。
“秀娘可有說什麽其他的?”錦繡問,眉頭緊緊蹙著,有些擔憂。
沈陌心搖搖頭,道:“她似是不想讓我插手她的事體。”
眾人都沉默著。
過了許久,梁欽才放下碗筷,道:“沒有發配至江南教坊司,大抵是上頭有人壓著。”他用桌上的帕子擦了擦嘴角,才道,“這事你莫要涉足太深,隻怕不簡單。”
沈陌心聞言點了點頭。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事兒有貓膩。
到了晚間,沈陌心放輕腳步去了錦繡房裏。錦繡果然沒睡,她眼睛毫無焦距地看著虛空,在想事情。
“在想秀娘的事麽?”沈陌心問她。
錦繡回過神來,見是她,也沒直接回答,反問她:“你怎麽進來的?”
沈陌心樂了:“你房門都沒鎖,敲了兩聲你沒應,一推不就進來了。”
看她滿麵愁容,沈陌心到底也笑不出來了:“擔心秀娘啊?”
她承認自己是明知故問了,多麽顯而易見的事情啊。
“我們如何都想不到,秀娘這些時日竟是都在教坊司裏。”錦繡歎了口氣,顯得很疲憊。
沈陌心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我後日去複診,問問她可是需要什麽幫助?”她照顧著錦繡的情緒。
認真說起來,秀娘是錦繡的朋友,與沈陌心而言,其實也就是一麵之緣罷了。
錦繡看著沈陌心,眼中情緒莫名:“若是實在為難,便算了。”她拉著沈陌心的手,“你與半夏,才是我最最最重要的人。”
她再三強調著,也不想沈陌心因著自己攪進旁的事裏。上回沈陌心被下獄,著實是嚇壞了她。
“後日先去探探虛實。”沈陌心征詢著錦繡的意見,“旁的再議。”
錦繡笑著點頭,到底還是想為秀娘盡一份力。
到了複診那日,沈陌心早早看好了零星幾個病患,便去了教坊司。
沈陌心敲開教坊司的後角門,與角門看管的婆子說了原委,那婆子便讓一個十歲大小的小丫頭領著她往輕眉的住處去。
今日沈陌心帶著的並不是小甲那個小叛徒,而是錦繡。錦繡提著藥箱,亦步亦趨地跟在沈陌心身後,她在程府習過禮,行止間從容大氣,不似小甲般拘謹得很。
三人經過園子,便見兩個大漢抬著一個擔架,擔架上似乎躺著個人,全身都用白布蓋著。
隻有死人,才會全身蓋著白布的。
錦繡受了驚般一個趔趄,沈陌心見狀忙扶住她,隻聽見她口中喃喃道:“那……那是秀娘,我識得那鐲子。”
沈陌心立刻轉頭看去,隻見白布下露出一隻纖細的手,皓腕上戴著一個掐絲海棠圖案的金鐲,那鐲子極精致,兩頭不聯通的,是個不常見的樣式。
“這是什麽事體,怪駭人的。”沈陌心輕拍了拍錦繡的肩膀以示安慰,對著引路的小丫頭問道。
“是金兒姑娘,今兒個被發現自戕了。”小丫頭口風倒是不緊,三兩句便被套出了話。
教坊司裏鮮少會有罰沒的官眷自戕的,蓋因怕罪及家族。罪上加罪,就不僅僅是“流徙”、“罰沒”這般簡單了。
沈陌心不知道這個“金兒姑娘”是不是秀娘,隻知道她總不會再叫“秀娘”便是。
她狀若無意問小丫頭:“是我前日見過的那個眼睛長得極好看的姑娘麽?”
小丫頭哪裏知道沈陌心前日見過哪幾位姑娘,隻道:“金兒姑娘眼睛確實生得極好看呢。”
沈陌心一直覺得,秀娘的眼睛生得極好。
“這是要將人抬去何處?”沈陌心接著問。
小丫頭搖搖頭,道:“不知道呢,許是城外亂葬崗。”
不能吧!
西城外有一處山地內陷處,許多人將那些個死因不明的人往那處一丟,過個幾日,就叫野狗野獸啃噬得不得全屍了。因而那處被人叫做“亂葬崗”。
但此舉是朝廷明令禁止的,教坊司既然是官辦的機構,就不該知法犯法。
“你是不是身子不適?”沈陌心突然問錦繡。
錦繡也機靈,立馬會過意來,捂著頭道:“確實有些不適。”
“那你便先回去歇著,這處我一人也可。”
沈陌心又湊近錦繡耳邊小聲道:“遠遠跟著,實在跟不上便罷了,莫暴露了自己個兒。”
錦繡點頭,將藥箱遞給沈陌心,這才腳步匆匆地往外走了。
沈陌心去給輕眉複診,剛到門口,便聽裏頭傳來一個女聲:“您真當自己還是那個尚書府嫡女呢?”
這聲音沈陌心認得,是上回請她出診的那個不太懂規矩的姑娘。
這輕眉,原先竟是二品大員府中嫡女,什麽樣的罪名,才能將她罰沒入教坊司啊!
“我縱然不再是名門貴女了,但也容不得你輕賤。”輕眉顯然是受了氣,聲音都帶著顫。
那姑娘也不太高興的樣子,她道:“如今倒說我輕賤你了,在府裏時,你不也高高在上地輕賤我?”
“你本就是奴籍,還想讓什麽人高看。可憐我那瞎了眼的兄長,竟被你狐媚將你帶入府中。”輕眉氣得說話都上氣不接下氣。
“快別提你那哥哥了,若不是他將我帶進尚書府,我何至於被連累委身教坊司。”那姑娘嗤笑一聲,“我是奴籍不假,可你莫忘了,你現今也是奴籍呢。”
裏頭吵得不可開交,外頭沈陌心與小丫頭都有些尷尬。
沈陌心以眼神示意小丫頭敲門,裏頭瞬間沒了聲響。
直到裏頭傳來叫進的聲音,小丫頭才推開門,請了沈陌心進去,這才功成身退往外走去。
沈陌心給輕眉把脈。許是方才被氣得狠了,脈數而強健,腹痛的症狀已然消失,病情得到了控製,她又另開了一張藥方,再次交代輕眉近幾日不可同房。
輕眉點頭應是。
細細交代了一番,沈陌心才告辭出去。
走到門邊,沈陌心才想起什麽似的,問那個不知名的姑娘道:“前日在亭中遇到的那位傷風的姑娘,可還需要複診?”
那姑娘一愣,不屑地笑道:“她是不必再看大夫了的。”
沈陌心心下一沉,告辭出去了。
那自戕的姑娘,大抵真的是秀娘了。不然,這姑娘也不會是這般語氣說話。
小丫頭還在外頭門口候著她,她跟著小丫頭去賬房結了銀錢,這才與她一道往後角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