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秀娘
那看診的姑娘也是十六七歲的模樣，嬌嬌弱弱的，蒼白著一張小臉兒，很是惹人憐惜。
姑娘花名喚作輕眉，想來是大戶人家裏嬌養的姑娘，行止間一派端莊自然，規矩得很。
沈陌心切了脈，問她：“何時開始腹痛的？”
輕眉冷淡而疏離，回道：“三日前清早。”
沈陌心叩診了她的腹部，便又讓侍婢拿了早前醫士開的藥方子。
醫士開的方子很保守，但也說不出錯處來。
“腹痛可是發生在行房後？”沈陌心看著她，麵色如常地問。
輕眉麵色有些不自然，但很快便被她掩蓋過去。她輕輕點了點頭，並未言語。
從這姑娘的脈象與表征來看，沈陌心有把握是“黃體破裂”。雖“黃體破裂”與“宮外孕”有許多表征都相差不多，且這時候還做不得超聲檢查佐證她的判斷，但她並沒有摸到滑脈。
“姑娘何時來的月事？”沈陌心問道。
輕眉的侍婢想了想，才回道：“上回距今日約有二十日了。”
沈陌心點了點頭，提起筆在紙上寫下了“固本止崩湯”，又注明了服藥的注意事項，才將藥方給了輕眉的侍婢，對著眾人道：“此病症蓋因房事過於激烈，七日內暫不得行房事，我後日再來複診一次。”
在場除沈陌心外的三個女子，雖身處歡場，聽了此言，無不低下頭去不肯接話。隻小甲一個乳臭未幹的少年人，麵上臊得很。
“奴家送您出去？”帶沈陌心進來的那位姑娘見她起身欲走，忙上前準備引路。
沈陌心點點頭，笑道：“如此便多謝了。”
那姑娘帶著沈陌心先去了賬房，支了出診的銀錢，這才往前廳去。
一路走著，都不曾碰上什麽人，隻在花園水渠邊上的亭中，見到了兩個女子。
兩人一站一坐，看著似是主仆，坐著的那人三十歲左右，在這個行當裏算是年老了。她彎彎的柳葉眉下一雙略顯狹長的桃花眼，眼尾稍稍挑起，畫了精致的眼妝，風情萬種。麵上卻是雲淡風輕的，正看向沈陌心一行。
這人，竟是失蹤已久、遍尋不著的繡坊掌櫃秀娘。
沈陌心腳步一頓，正想著如何不著痕跡地上前搭話，那邊廂秀娘用帕子遮著唇咳了起來。
沈陌心叫住的前頭引路的姑娘，對她道：“那位姑娘好似身子也有些不適，可否送我去與她瞧瞧？”
她一派光風霽月，就是一心為著病患的好大夫模樣。
那姑娘遲疑了片刻，點了點頭。
沈陌心上前到了亭邊，對著亭內的二人道：“我乃‘濟眾堂’的大夫，今兒個正好為輕眉姑娘看診。方才路過聽……姑娘咳得厲害，可需要在下一觀。”
她一副全然不識得秀娘的模樣。
“無需大夫勞心，姑娘並無病症在身。”秀娘還不曾說話，她身邊的侍婢倒先開了口。
沈陌心笑了笑，便要告辭。她不好做出十分熱心的模樣，隻深深看了秀娘一眼。
“奴家今日起身，倒真覺得咽喉不適，請大夫為奴家看看。”沈陌心已然轉身，身後傳來秀娘的聲音。
她身旁的侍婢頗有些不喜，道：“姑娘若有不適，坊內也是有醫士的。”
“怎麽，連個大夫也不讓瞧麽？”秀娘聲量突然抬高，不虞道。
那侍婢垂下頭口稱“不敢”。但那模樣看起來並沒有半分畏懼。
沈陌心見狀上前幾步，也坐在石桌邊上，取出脈診為秀娘診脈。
秀娘脈象尚可，隻是有些體虛。沈陌心裝模作樣地皺起眉頭，問道：“這處風大，姑娘怎的如此不愛惜身子，在此處逗留？”
她說話的重音都放在最後半句上。
“奴家一介罪臣之後，是死是活又有什麽打緊，便是傷了風，丟了性命，也不過是賤命一條。”秀娘似自憐般道，“隻是想著不好教親友痛心擔憂，這才苟延殘喘罷了。”
罪臣之後？
是沒入教坊司的官眷。
“不教親友痛心擔憂”，是讓她去安撫繡坊的繡娘們？
隻這一看一問間，信息量便大得讓沈陌心一時反應不過來。
“姑娘身子尚健，隻是有些傷風，用些夏桑菊衝服便可。”
沈陌心看了看秀娘，又道：“姑娘看著有些麵善。”她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奴家祖籍江南，想來並無機會與大夫見麵。”秀娘用帕子掩著唇，輕聲道。
祖籍江南，必是罰沒在揚州教坊司。而她在京都城盤桓多年，想來是自揚州逃出後便輾轉到了京都。
一個逃奴，竟膽大包天逃到了天子腳下，還生生讓她逍遙了許多年。
“我後日來與輕眉姑娘複診，屆時再與姑娘診治一番。”沈陌心與秀娘對視一眼，眼中暗暗傳遞著不為人知的訊息。
“奴家當不得，大夫隻去看輕眉姑娘吧，莫在奴家身上費心。”秀娘又輕咳一聲。
這是拒絕再與沈陌心接觸，想來是不想連累她。
“姑娘，今日出來得久了，該回了。”秀娘身邊的侍婢眼觀鼻，鼻觀心。
到園子裏散心的時間都有限製的麽，可想而知，秀娘平素必是被看得緊。
“既如此，那我就不多打擾了。”沈陌心向她頷首，便又跟著那引路的姑娘走了。
沈陌心不曾回頭，隻當做陌生人般。
“方才那位姑娘是什麽人？情誌鬱鬱，隻怕不得安生。”沈陌心故意誇大，套套這姑娘的話。
引路姑娘不屑地嗤笑一聲，右手自披風中伸出，理了理自己的鬢發，道：“她啊，不過是一個半老徐娘，卻會勾人得很。”
她說了這一句，便不再發表評論。
沈陌心看著她那意不平又三緘其口的模樣，心中焦急，麵上卻不顯分毫。
看這情形暫時是打探不出什麽消息了，沈陌心便領著小甲出了教坊司，徑直回了“濟眾堂”。
及至下了值，她仍是心事重重地跟著梁欽與梁益回了梁宅。
一家人圍坐成一桌用晚膳，沈陌心思來想去，到底還是開了口：“我今日碰見秀娘了。”
梁欽沒什麽反應，他許是都忘了有秀娘這一號人物了。成氏看著她，等著她的下文。
“果真？在哪裏碰見的，可問了她為何不辭而別。”錦繡與秀娘交情頗深，率先問道。
沈陌心舔了舔嘴唇，心虛道：“教坊司。”
眾人齊齊轉頭看向沈陌心。她將臉埋入麵前的碗中，小小一個飯碗，到底也裝不下她那張臉。
她抬起頭，尷尬地笑了一聲，道：“就是去出診了。”說完又垂下頭去補了一句，“我帶了小甲的。”
眾人目光灼灼，沈陌心隻覺如芒刺在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