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後路
“你可知，那位姑娘是誰？”一個中年婦人指著沈陌心的方向，對身旁的美貌婦人問道。
美貌婦人搖了搖頭，道：“不曾見過。”末了又補一句，“容貌生得可真真好。”
中年婦人不置可否：“你沒瞧見麽。在場不論男女，誰不多看她一眼。”
好看的事物，總是惹人關注些，人也一樣。
“那是城南‘濟眾堂’的沈大夫。”一旁身著交襟對花赭色裙裝的婦人聽到二人私語，道，“去歲歲末聖上加開的醫科恩榜，便是她得了魁首。”
“請伯夫人安。”赭色裙裝婦人施施然向那中年婦人行了一禮。
那赭色裙裝的婦人，正是祁頊庶弟的嫡妻翁氏。她不過十六七歲的模樣，穿著赭色的襦裙，看起來足有二十好幾，老氣得很。
“女大夫？”伯夫人顯見並不關心這些許小事，隻當做新鮮事兒。
“年前確實聽說聖上頒布了新政，卻不曾想果真有女子應試。”她笑著說道。
身邊伺候的美貌婦人微笑著隨侍，並不多言。
翁氏聽此言，又道：“這沈大夫，醫術頗為高明，尤擅帶下與生產，據說治外傷也很有些手段。”她看了伯夫人一眼，笑道，“縣主娘娘這胎胎位不正，正經穩婆都懼得很。這沈大夫來了一瞧，隻說有她在便無憂了。”
說完，翁氏用帕子掩著唇輕笑起來。
沈陌心此時若是在場，定是要問一問翁氏，她幾時說過這等話給她聽到了。
天色漸漸昏暗，送走了這許多貴客，沈陌心方才感覺身上輕省些。
“沈大夫，縣主請您用過晚膳，去一趟東廂房呢。”冬兒進了西廂房，對著沈陌心行了一禮，才道。
沈陌心放下手中的筷箸，道：“冬兒姑娘稍候。”說著便起身去尋茶水漱口。
“不急的，沈大夫隻管用完膳。”冬兒上前一步對她道。
沈陌心搖了搖頭，說：“本就用完了。”
冬兒見沈陌心麵上表情並不似作偽，這才笑著候她。
不過片刻，二人便去了東廂房。房中眾人都被使喚出去了，隻留了林嬤嬤一個。見沈陌心進來，林嬤嬤看了一眼林檀，這才退了出去，將房門輕輕帶上。
這是要與她說什麽？竟將身邊的貼心人都遣幹淨了。沈陌心向林檀行了一禮，靜靜地等著她發話。
“我今日方才聽說。”林檀說了半句，便停住了。
沈陌心隻聽了半句，便已然猜到她想與自己說何事。
隻是這話的真假，她也無心去分辨。
果不其然，林檀手指輕輕敲著軟榻邊沿，說道：“世子為我生產一事，到底是無狀，與你同騎歸京回府之事，在府中尚且能聽到些風言風語。”她又頓了一下，“到底是損了你的名聲。”
男權社會便是如此，男女一道行差踏錯，女子便是失德敗行，於男子隻是風流韻事罷了。
“若是在意名聲，我當日便不會與祁……祁大人一同回京了。”沈陌心笑了笑，對林檀道，“我並不是個傻的，這世道本就對女子百般苛刻，會有何種後果我都想過。但我也是一名醫者，你胎位不正，且又是早產，我放心不下，這才跟著一道上京。”
沈陌心頓了頓，接著道：“閑言碎語我從來都是不懼的，女子若想在這世道安身立命，本就困難重重。這隻是我所要經曆的第一難罷了，避不開的。”
沈陌心立世行醫，並不想隻看帶下病，這並不是她的初衷。但若是連著男子的病症一道看了，男女有別，流言蜚語總是避不開的。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中，總是流傳著些不知真假的傳說。
人言可畏，但醫心不改。
林檀見她言語間鏗鏘有力，也不說破，轉而歎道：“真想知道你未來的夫婿是何等模樣品性。”
沈陌心見她揭過此事，全不提她與祁頊之事了，這才暗暗鬆了一口氣，笑道：“我自有我的一套擇偶標準的。”
林檀來了興致，看著她道：“說來聽聽。”
沈陌心為緩和方才尷尬的氣氛，也不扭捏，道：“其一，不得阻我行醫之路，能與我一同雲遊天下，走遍這萬裏河山。”
林檀點點頭，附和道：“誌同道合者。”
“其二，心中隻愛我、重我，眼中看不見、放不下旁的女子。且這一生隻能娶我一人，不納不收，不尋花問柳。”沈陌心說著，似害羞般低下了頭。
納的是妾室，收的是通房。
林檀看她，道：“世間如此男兒，可謂鳳毛麟角。”
“是呢。但我卻遇上了幾個。”沈陌心輕笑著。
林檀好奇，問道：“果真？”
“我恩師梁敬之，未及弱冠便娶妻成氏，成婚二十餘載，從不曾外宿，家中無通房侍妾，平日看診也不正眼看那些個婦人媳婦，夫妻恩愛半生。師娘賢惠溫柔，誕下一兒一女。一家四口，骨肉至親，再無旁人，豈不美極！”沈陌心說得擲地有聲。
“尊師不正眼瞧人，如何看診的？”林檀抓的重點與沈陌心想表達的重點很是不同。
自然是斜著眼瞟過去的，他最愛這麽看人了。沈陌心暗暗腹誹，或許，隻是愛這麽瞟我！
“也就是這麽一說。”沈陌心打著哈哈，“‘望聞問切’總是要正經看幾眼的。”
“那若是他娶你後又生出二心，何如？”林檀打破砂鍋問到底。
沈陌心想了想，道：“那便效法前朝瑤華夫人。”她笑了笑，接著說，“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及時止損，方為上策。
“那若是不曾碰見這般良人呢？”林檀化身問題寶寶，犀利的問題一個接一個。
“那便籌謀立個女戶。”沈陌心無可無不可，“便是不嫁，也不將就的。”
本朝不曾聽說有人立過女戶。一來本朝立國不久，二來女子養家到底艱難。
林檀看著沈陌心，極認真地。她仿佛第一次認識沈陌心般，心中隱隱有些異樣的感覺。
眼前這個看似柔弱，內心堅毅的女子，竟有這般不輸男兒的魄力。
且不說獨立女戶如何艱辛，世人又該如何看待一個男女不計且不婚的女大夫。
人言畢竟可畏，紛紛雜雜，虛虛實實，又有幾人能辨其真偽。到時候人雲亦雲，三人成虎，假的便也作了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