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悲哀
沈陌心看著眼前的產婦和醫婆，一陣沉默。
這醫婆很是有些本事，竟生生地勸住了瀕臨崩潰的產婦。沈陌心其實也有些理解產婦現今的想法。
生死關頭，所有偽裝的堅強在鬆懈的那一刻被激發地淋漓盡致。或許發泄一場也是不錯的選擇。
沈陌心見產婦已停了哭泣，便到外間去看。
梁欽已處理好嬰兒的臍帶。原本被血管鉗夾著的臍帶一端，現如今被緊緊紮著一根紅繩。嬰兒的哭聲嘹亮，呼吸雖急促卻也均勻，麵色紅潤，不見原本的青紫。
所幸，母子平安。
梁欽在丫鬟的協助下將嬰兒包裹在繈褓之中。
沈陌心推開門，天色已有些昏暗。院中立著許多人，或焦急，或欣喜，或麵無表情，無悲無喜。
想來這些人方才都聽到產婦的哀嚎與嬰兒的啼哭了吧。
“沈大夫，如何了？”那婦人比章付還要心焦些，見沈陌心開門出來，忙問道。
沈陌心笑了笑，才道：“幸不辱命，母子均安。”
這一句，透露了許多信息。
婦人聞言喜極而泣，喃喃道：“這朱氏，果真為我章家誕下麟兒。”
章家人原本便口口聲聲斷定朱氏腹中是個男胎。蓋因他們早前請了大夫診脈，大夫鐵口直斷這胎定是個帶把的。因著心中那點子希冀，他們也便信了十成十。
沈陌心早年也曾問過梁欽，診脈當真能斷胎兒男女？
梁欽答她，隻四六之數。
見鬼的“四六之數”。是男是女兩個選項，便是隨意選擇，也是五五之數。這不是瞎貓碰上死耗子地亂蒙一氣麽！
沈陌心收回思緒，款步走到邵溄麵前，道：“大人，這產婦還待再觀察觀察，我今夜是否可以留在此處？”她滿臉希冀，瑩瑩美目中盛著星光。
章付聽到此言，也忙道：“還望邵大人寬宥則個。”
大理寺少卿與禦史中丞原是同級，但章付代行禦史大夫之責，便隱隱蓋過邵溄去。
“既事關府上女眷性命，那便讓沈大夫留宿一夜。”邵溄客氣道，“隻是沈大夫到底還是我大理寺在押之人，必須得留個大理寺的人看守。”
章付聞言有些猶豫。此處是他內宅，外男留宿終究不便。
“這如何使得。”章付還不曾發話，那婦人便回絕道，“若留宿外男，我章家女眷的名聲還要不要。”
她說完，忙又看向章付，擔憂地喚道：“老爺……”
沈陌心無語，見一群人僵持不下，才道：“大人，不若您派人與章大人一同在前堂，我便留在這內院。”
邵溄聽聞點了點頭。他原也不是怕沈陌心逃走，逃得了和尚終究還是逃不了廟去的，一切不過是照章走個流程。保護沈陌心的同時，警惕著莫將消息傳揚開去罷了。
“不成，老爺明晨還得去早朝呢。”婦人仍是拒絕道。
沈陌心聞言心頭火起，終究壓製不住，不留半分情麵道：“這也不成，那也不成。是不是任裏頭那產婦自生自滅便成了。”她原也是對這婦人忍了又忍，此時忍無可忍，話便有些重了。
“是章大人一夜好眠重要，還是一條人命重要。莫要忘了，這個女人，才剛為你們章家添了唯一的男丁！”沈陌心著重強調著“唯一”二字。
古代“重男輕女”的思想根深蒂固。若一家斷了香火，便自覺無顏麵對列祖列宗。
說得難聽些，那朱氏就是個生兒子的工具人。生了兒子，掙得也是章付和這婦人的臉麵。
兒子是他們的，朱氏就是生了個寂寞。也難怪她轉危為安後如此崩潰，拚著性命生下的孩子，與她卻沒有什麽幹係。
這就是古代封建製度下“三妻四妾”最大的悲哀。從你肚子裏生出來的孩子，叫別人娘親，而你，隻是個“姨娘”。
姨娘，說得好聽些，那是母親的妹妹，是長輩，是庶母。實際上，大多的姨娘都是簽了身契的，屬於半個下人。
而朱氏，原是好人家的女兒，也是作為貴妾抬進章家，並未簽過身契，因而主母對其忌憚一些，也是有理由的。
婦人被沈陌心一頓疾言厲色地搶白，一時答不上來。
梁欽不知何時走上前來，斥道：“伊伊，不得無禮！”他又衝章付一揖，“劣徒無禮，還望章大人莫要見怪。”
沈陌心原也隻是憋著一口氣，發泄過後，見梁欽如此，也有些後悔自己口快。但到底還是有些心氣的，拉不下臉來，又自認自己無錯，隻撇過臉站在那處。
梁欽知她性子，也不叫她來賠禮，就怕她倔脾氣上來，兩方都沒臉。便隻自己作揖賠禮，到底也是他們幫了章家，章家不會就此事多有怪罪，如此也便罷了。
最後，終究還是按照沈陌心的提議，章付與大理寺的人留在前堂，沈陌心陪在產房。
值得一提的是，邵溄自己留了下來。打發走下屬時，兩人在一旁好一通地竊竊私語。
說來也是，能讓章付一起陪坐的，在場也就邵溄一人了。總不能讓章付一個四品官兒，陪著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大理寺小官差坐到天明吧。
沈陌心每隔兩刻便給朱氏壓壓宮底，直壓了五六次，見排出許多惡露，這才罷了手。
她讓兩個丫鬟給朱氏擦身，換了身幹淨的寢衣，又吩咐三個粗使婆子將朱氏從軟榻抬到架子床上。
一番忙忙碌碌，許久方才結束。
沈陌心見那醫婆也跟著忙前忙後，對她道：“您家中可還有事？不若先行家去？”
“家中並無事，小婦人可留下給您搭把手。”她悠悠開口，長了沈陌心一個輩分，竟還對她用敬稱。
沈陌心連連擺手，道：“我歲數小，不敢當這個‘您’字。”
醫婆見狀，這才笑道：“那我便喚你一聲‘沈大夫’？”她征求著沈陌心的意思。
沈陌心原本就對她很有些好感。見她又如此客氣，道：“我小字‘伊伊’，親近之人皆是喚我小字。若您不嫌棄，便也喚我小字吧。”
“伊伊。”那醫婆笑著喚道，“我姓‘甄’，托大讓伊伊喚我一聲‘甄姨’可否？”
她的每一句話，都充斥著謙虛與敬佩的意味。
“甄姨。”沈陌心甜甜喚著。
她說自己姓甄，便讓沈陌心喚她“甄姨”，而不是說夫家姓甄。沈陌心心中暗想，莫不是她不曾成婚。
女子但凡成婚後，便要冠夫姓。就如成氏，在外介紹自己時，隻會說“夫家姓梁”而非“我姓成”，便是如此。除非和離或休妻，就算是喪偶，那也是夫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