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剖腹
沈陌心取出藥箱中的寶貝,在一塊幹淨的棉布上一字排開。
因著考慮光線的問題,產婦已被從架子床上移至軟榻。幫忙移人的仆婦都退了個幹淨,房內就剩了沈陌心與產婦,並著兩個戰戰兢兢的丫鬟。
思及此,沈陌心目光一閃,看向正安靜站在暗處的一人,是那個三十來歲的醫婆。
她眉目很是清秀,又似是極沉靜的性子,沈陌心進來至今,從未聽她發過一言。
剖腹產手術並不是一個人就可以完成的,沈陌心又看向那兩名丫鬟,歇了心思。
“敢問您,是否怕血?”沈陌心輕聲問那醫婆。
醫婆笑著回道:“並不懼。”聲音輕和平緩,很是好聽。
“那就有勞您,替我打打下手。”沈陌心有些不好意思,眼前人比她大了一輪,如此言語,確實托大。
醫婆笑道:“這是小婦人的榮幸。”
產房內的熱湯一直源源不絕地供應著。
沈陌心到了榻前,指導著醫婆與自己般清洗消毒雙手,又要了幾盞油燈蠟燭,點在榻旁。
她早前私下買過曼陀羅研製麻醉藥,但都未曾成功。轉念又想到產婦腹中胎兒,隻怕也不好用麻醉藥劑。
沈陌心取了一塊棉布,對產婦道:“實在痛得緊,便咬著。”
產婦虛弱地接過,唇色慘淡,她顫聲問:“我,可以嗎?”她眼中含著熱淚,二十多歲的年紀,竟有種垂死之感。
“可以的。你可以,我可以,他也可以!”沈陌心撫著她的腹部,輕笑著道。
她其實並沒有把握,半分也沒有。她從前隻見過剖腹產手術,何曾自己動過手。但如今,手中握著兩條人命,不行也得行!
取過方才消毒過的手術刀片與刀柄,沈陌心熟練地組裝,擺放在一塊幹淨的棉布上。血管鉗一把把擺放整齊。她又將浸過堿水的羊腸線穿針,夾在持針器上,因怕針線不夠,她準備了三副才罷。各類器械一一分列擺齊。
沈陌心解開產婦衣襟及褻褲,用烈酒消毒著全腹。
“待會剖腹後,腹腔之內便是最為幹淨清潔之處,任何方才沒有以烈酒及熱湯浸泡過的物什兒皆不可靠近。”沈陌心對醫婆道。
她二人衣袖已用襻膊縛住,整條胳膊都在烈酒中浸過了。
見醫婆鄭重點頭表示明白,沈陌心才開始下了第一刀。她緊緊握住刀柄,慢慢劃開皮肉,皮肉下洇暈出了稍許血水,她邊劃邊用棉布吸收擦拭。
再是皮下脂肪、前鞘、分離腹直肌後打開腹膜進入到腹腔內。
忽而,腹腔內冒出了汩汩鮮血,沈陌心一怔,伸出手道:“列三行二。”
醫婆聞言立馬將第三列第二行的一把止血鉗放在她的手上。沈陌心找到出血點,用血管鉗夾住。見止了血,這才用棉布吸收腹腔內積著的血液。
沈陌心依次切開子宮的漿膜層、肌層、粘膜層,打開羊膜囊。用棉布吸取了羊水,她不自覺深吸了一口氣,抱出胎兒和胎盤。
沈陌心見那胎兒臍帶繞頸一周,麵色口唇發紺,極不好的樣子,她忙用止血鉗夾住他的臍帶,用剪刀剪斷。
“快去請梁大夫到外間,備上熱湯。”沈陌心將胎兒倒扣,推撫著他的背部,見他的口中吐出些許清澈的羊水來,對木樁子似的杵在一邊的丫鬟道。
丫鬟聞言如夢初醒,忙到院中傳話。
梁欽聽罷便知定是胎兒異常,二話不說便進了產房外間。
古人愚昧,皆認為產房乃是血腥汙穢之地,不僅會影響男子運道仕途,一個不好,還會帶來血光之災。更甚者連妻子來葵水時,男人也會有所避忌,不與之同榻而眠。這時,便是妾室及通房丫頭大顯身手的時候了。
但沈陌心知道,梁欽不是如此迂腐之人,她此番還要縫合腹腔,脫不開手去侍弄這才來人世的嬰兒,便直接讓人叫他進了外間。
外間已然燃起了暖爐,擺了一張桌案,上麵放了細軟的棉被。
“勞煩您將孩子抱去與我師傅。”沈陌心見外頭已就位,便讓醫婆將孩子抱去。
醫婆小心將嬰兒放入繈褓,抱去與梁欽,旋即折返。
外間如何,沈陌心無暇顧及太多,她此刻滿心滿眼都是這敞開的肚腹。
她一層一層地細細縫合,光是子宮,她便縫了兩層,又將腹膜縫上,關閉腹腔。接下來便得心應手多了,肌肉、筋膜、皮下脂肪,逐層縫合完畢,最後細致地將皮膚縫合,爭取能使疤痕更細小些。
“勞煩您,將這些羊腸線穿針。”針線不夠,沈陌心也騰不開手,便請醫婆幫忙。
忽然,外間傳來一聲嘹亮的嬰兒哭聲。
沈陌心這才真正放下心來。方才從子宮中抱出嬰兒時,他也隻是哼了兩聲,麵色又是紫紅的,那時她心都涼了一半。
醫婆手腳也麻利,很快穿了兩套針線備用。
最後一針落定,沈陌心看向產婦。這小婦人倒也意誌堅定,整場手術下來,也沒有吭過一聲,實在疼痛難忍時也隻是哼了幾聲。
她現在口中含著參片,頭發濡濕貼在臉上,有氣無力的模樣。值得慶幸的是,她神誌清醒,且術中出血量不大,後期若是調養得好,避免術後感染,應是無礙的。
術後感染……
沈陌心陷入了沉思,這在現代都是個無可避免的難題。如今也隻能早些用上湯藥預防了。
沈陌心又端詳了一番腹部傷口縫合處,看著倒是還結實。
“我要給你壓壓宮底,將內裏惡露都排出來。”沈陌心對著產婦輕聲細語著。
產婦聞言,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沈陌心右手呈空心掌,將小魚際緊緊貼著她宮底位置,深吸一口氣,緩緩下壓。
“啊——”產婦一聲哀叫。手術過程中都不吭一聲的人,竟被沈陌心給按哭了。
大量的惡露自她的下/體傾瀉而出。
沈陌心也受了一驚,她原本就害怕自己縫合的傷口不結實,不知能不能承受得起壓宮底的暴擊。心思全在這上麵,驟然間“魔音貫耳”,她才又看向產婦。
不知是不是生產時的恐慌與憂懼都在這時候爆發,她哭得傷心欲絕。
如此這般,倒讓沈陌心一時有些不知所措。她裝模作樣地又看了看產婦的傷口,這才小心翼翼地將她衣襟拉上。
“沒事了。”沈陌心傾身靠近她,小聲地安慰著,言辭匱乏,手足無措。
她本就不是個會安慰人的人,一時半會也找不出能安慰人的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