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難產
沈陌心在後衙待了兩日,整日裏無所事事,也沒有什麽人來去,隻每日兩次有仆役來打掃。
這日晌午,她坐在槅窗邊無語望蒼天。
這兩日好歹比在牢獄之中自在多了,起碼如廁便利許多。
忽而院中快步走來一人,是那個青年官差。沈陌心麻利地翻身坐起,便聽到了悶悶的叩門聲。
“沈姑娘,前頭有人要見你。”青年官差道。
有人要見她?
莫不是師傅麽?
她跟著那官差,三步並作兩步走向前衙。
衙門前堂待客之處坐了一個天命之年的男人,邵溄陪坐在側。
“可算來了。”那男人見沈陌心帶到,稍怔了怔,才道,“還望沈大夫前去救命。”
這男人正是禦史中丞章付,他此次前來正是為了家中那房有孕的妾室。
章付曆來守禮,四十而無子,膝下隻有一女。家中主婦在他四十又三時,為他納了一房良家子為妾室。
那良妾大齡未嫁,相貌倒也端正,二十一歲時與章付為妾,倒也兩全。
隻是天不遂人願,章付納妾六載,至今歲方才有孕。
現如今,良妾朱氏懷胎八月有餘。今晨不知為何動了胎氣,帶下陽水1泄而不止。
章家大婦請了穩婆來看,隻道是還不曾發動,又請了大夫去看,開了催產的湯藥,直過了兩個時辰,還不曾有反應。
章付這才急了,求到梁欽那處。梁欽跟著章付到了章家,那妾室已然出氣多進氣少了。
梁欽給那妾室施了幾針後,人倒是醒來了,卻還是無力產子。梁欽看了前頭大夫用的催產藥,也無甚不妥。
他到底是個男子,這時候還是講究男女大防的,讓他入產房為那妾室針灸已是極大的不妥,更進一步的,卻也是無法。
梁欽隻能又換了一副湯劑給她服用,收效甚微。那穩婆雖也懂得一些醫理,經驗豐富,卻也是無法。
在這個緊要關節,梁欽能想到的自然就隻有沈陌心了。
沈陌心邊往大理寺後夾門去,邊聽著章付訴說。她忽然想到一事,對跟在她身邊的邵溄道:“大人,我的醫證還不曾取來。”
醫證沒到手,實際上還沒有真正行醫的資格,若真追究起來,可不是小事。
“我讓人去取。”邵溄看了她一眼,冷冷道。
沈陌心不相信,問:“可以嗎?”
理論上來說,醫證是要本人持有戶帖到太醫院去取的。因而沈陌心知道,她的醫證此時定是還在太醫院。
“並無不可。”邵溄道,“待你到章家之時,醫證必定奉上。”
既然邵溄如此肯定,必是官僚階級有他們自己區別於平民百姓的特權。
“去梁宅取我戶帖時,記得拿上我的藥箱。”沈陌心對著邵溄吩咐著,半點兒也不客氣。
邵溄看了她一眼,又不吭聲了。但沈陌心知道他是聽到了,便放下心來,坐上了章家的馬車,往章家去了。
沈陌心到了梁家,果然見邵溄的下屬已經拎著她的藥箱並醫證在大門處等候。
她道了聲謝,拿過藥箱便跟著章付一行進了宅子。一路疾行至一處偏院,見梁欽與一眾人立在院中,她上前行過禮,也顧不上敘話便被請進了產房。
這妾室的情形比她預想的更加糟糕,雖被灌了幾劑湯藥,卻也已無濟於事。
房內有四人,兩個丫鬟打扮,一個四十開外的穩婆,一個三十許的婦人,據說是醫婆。
醫婆大多是宮廷醫女出宮後嫁做人婦,因精通方脈,故名曰“醫婆”。醫婆乃民間三婆之一,很是受平民百姓的敬重。
然而醫婆雖有精通方脈者,卻也無權開方,為免授人以柄,醫婆隻得用著土藥自行炮製治病,無有藥方流傳。
朝廷有嚴令,凡藥鋪、醫館售藥之地,都是要照方抓藥的,無方不得售藥,隻除了如麻黃湯、桂枝湯此類常見風寒藥物或跌打、創傷藥。
產房內,剪刀、熱湯、烈酒……都是現成的。沈陌心打開藥箱,取出羊皮手套,在熱湯中過了一遍,便套在手上,直接打開那產婦的雙腿。
沈陌心看了看外陰,並無異常,便以示指與中指去查宮口,隻是那羊皮手套太過臃腫肥大,觸感甚差。
她稍一思索,略做了做心理準備,才一把將羊皮手套取下,雙手在熱湯中過了一遍,直燙得雙手緋紅,才以示指並中指去查宮口。
強忍著心理上的不適,她細細地感覺著,羊膜囊已破,宮口不過才開了三指。按這速度來,隻怕產婦等不到孩兒降生了。
沈陌心左手撫著她的腹部,右手二指繼續摸索著,她忽而感覺手感不甚對勁。迅速收回右手,在熱湯中洗淨黏膩的體液,她雙手置於產婦腹部,交替按壓推移,仔細地觸診。
“姑娘這是在做什麽?”那穩婆不解,“產婦的肚腹不得隨意按壓。”她話中帶著點訓斥的意味。
沈陌心並不理會穩婆,她被自己的發現駭了一下。
這產婦腹中的胎兒竟是橫位!
沈陌心見著婦人氣息微弱,忙出了產房。
產房外的院中人數眾多,梁欽、章付、邵溄及其下屬,並幾個婦人與眾多仆役,足有十數人。
“章大人,此胎隻怕凶險。”沈陌心沉著臉開門見山,“胎兒背部向下,隻怕出不來。我有一法,不知可否允我一試。”
“這可如何是好。”章付身邊一個婦人急道,“女大夫,可定要保我孩兒一命啊。”
這是含蓄地告訴她,要“保小”的意思吧。
“好教夫人知道,若大人挺不過去,小的隻能胎死腹中。”沈陌心沒甚好氣色道。
章付見狀,才問道:“沈大夫請明言,要如何試法?”
“剖腹取子。”沈陌心看向他,堅定道,“再將肚腹縫合。”
院中眾人聞言皆變了臉色,就連一向麵冷的邵溄也忍不住皺眉看了過來。
沈陌心看向梁欽,就見他從容而立,絲毫不驚訝於她驚世駭俗的想法。
章付喃喃問道:“剖腹?剖腹還如何能活?”
“若是能控製出血,便能活。”沈陌心道,“除了此法,別無他法可救這腹中胎兒。章大人快些做決定,這胎兒可等不起了。”
婦人聞言哭了起來,活像是那等不起的胎兒是她親子般。她哭道:“老爺,老爺,您就應了吧。”
章付終究是點了頭,沈陌心請梁欽幫忙手書一封同意書予他簽字。交代完畢便進了產房。
沈陌心自出產房到再入產房,不過須臾。
她到產婦身邊,小聲對她道:“你胎位極不好,我現有一法,能救你與你腹中胎兒。隻不知你如何作想。”她頓了一頓,才接著道,“我欲剖開你的腹部,將胎兒取出,再縫合肚腹……”她又是一頓,“早年間,我曾為他人縫合過肚腹,現如今他還活著。”
為了增加可信度,她舉了個成功的例子。
“我想,活著。”產婦很是虛弱,一句話都破碎不堪。
“剖,剖腹?”穩婆聞言驚駭不已,她叫道,“你這是害人性命啊!”極為痛心疾首的模樣。
沈陌心怕她影響到產婦情緒,心煩之下又嫌她聒噪,冷聲喝道:“產婦與其夫都同意了,哪裏輪得到你這老婦說嘴。”
說完,她轉頭對丫鬟道:“還不將這老婦叉出去!”
1.陽水:羊水的古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