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大夫
沈陌心與梁菖蒲立在太醫院門前的石階上，揮別成氏與半夏錦繡。
此屆醫考，人數較往屆少了許多。這與距上屆醫考不過短短幾月有很大的關係。
據半夏說，此屆隻在京畿加開一科，仿佛是為沈陌心一人加試般。地方州府雖自今歲起改了政令，女子自此後可參與醫考，卻沒有加開這一科。
沈陌心掃視著太醫院大門，來參考者都是男子，隻除了她與梁菖蒲。
今日考的是理論，上晌有三個試題，都是醫書上的純理論。隻最後一題為“論證十八反十九畏”，倒是有些意思。
沈陌心一一寫下答案，字跡端正清晰，並不是她常用的自創花體楷書。
下晌隻有兩題。
第一題是將病患的症候寫在題中，參考者根據題中病患的症候來辯證分析患者的病情。
第二題告知了患者症候與脈象，也給出了方子，參考者要辯證藥方子的不足之處，加以修改，以更利於患者病勢。
這第二題其實沒有標準答案，閱卷者也隻是根據答題者的答案去分析是否修改過的藥方更有效罷了。
沒有經過實踐，一切都隻是主觀臆測。沈陌心撇撇嘴。實踐才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
沈陌心一一作答，胸有成竹。
一日考試結束，沈陌心與梁菖蒲並未交流心得。二人早早洗漱完畢，便歇下了。
第二日，還是如往屆般考的是實踐。
上晌是一個肥胖的老人。
沈陌心是排在中間為他診脈問診的。
隻見他麵色無華，嗜睡，雙目無神，舌白膩苔有齒痕，水滑。脈皆細微，時有結脈。
病患自述：雙腿無力，行走如踩棉團。時心悸、心慌，左前胸時有緊痛，亥時冷汗出，汗濕枕巾。小便清長，大便已三載不成形。四肢怕冷，喜熱飲。目視左胸偶見心跳。
此病極易辨證，屬典型少陰病，心陽不振。寒邪閉鬱真龍不得上升，首當回陽救逆。
沈陌心走出診間，回到自己的考案後端坐，細細地想著如何開方。
最後，她本著“急標緩本”的原則，先施重劑四逆化裁：淡附片貳兩，黃芪肆兩，炙草壹兩，紅參壹兩，龜板壹兩，貳劑，每劑分叁次服。
寫罷，她思索片刻，又寫下一劑桂枝湯，囑戌時服一大杯。
下晌診治的病患是個少年人。
沈陌心依舊是排在中間為他診脈。
隻見他脈數肢冷，心慌氣短，頭痛焦躁……照這脈象及症候來看，大多數人都會診斷為心疾。
沈陌心離開了診室。思緒還在這個少年人身上。
上晌的病患已經是心疾無疑，出題者會選兩個同病的患者麽？也不對，這兩人症候不盡相同，開方也是有所差別的。或許還是考的如何辯證開方？
沈陌心思索良久，直到她在考案後坐定，心緒才平緩下來。她想起少年人焦躁的情緒與頭痛的症候，心中有了個大膽的猜想，隻恨不能重新對其問診一番，加以佐證。
一炷香燃盡，眾人開始作答，沈陌心猶豫再三，還是覺得這是個“陷阱”。
“先取瓜蒂散二分，以熱湯衝服。再以大黃壹兩、厚樸壹兩、木香壹兩、元明粉壹兩貳錢（衝服）、甘草壹兩，水煎分兩次服，兩個時辰一服。最後以綠豆三兩，水煎服。”
沈陌心不甚肯定地看了看自己的答卷，索性丟開手去，就怕忍不住改了方子，越改越錯。
她寫的是個排毒方。先以瓜蒂散催吐，再用方子導瀉，最後以綠豆解毒。
但這少年並不是剛中毒的模樣，極有可能是長期少量積累的。催吐、導瀉已然有些遲了，但聊勝於無。
方子已經深思熟慮過了，但前提必須是她的猜想沒有錯，病患是麻黃中毒而引起的“心慌氣短脈數”才行。
她不確定。
若是能讓她再重新問診一番，病情也就能清晰明朗了。隻可惜，這是考試，沒有再來一次的機會。
沈陌心一咬牙，索性不再理會，便這般吧。她破罐子破摔地想。
考官收了卷子，參考的人才逐一離場。沈陌心到了門口，等著與梁菖蒲一同出去。
二人仍舊沒有談論關於此次試題，隻說著些閑話。
當天晚間，梁欽將沈陌心叫到書房去了。他神色淡淡地問著這兩日的試題與沈陌心的答案。
沈陌心一一回答。
當說到最後為那名少年診脈時，沈陌心猶豫了，她不知該如何作答。隻將少年的症候與脈象道出，至於其他細節，沈陌心自己當時都未曾關注到，自然也說不上來。
“依你所言，確實像麻黃中毒，隻是漏察了許多症候，問診也不全。”梁欽示指在桌案上叩著。
“卿卿是如何作答的？”沈陌心試探性地問。
梁欽看了她一眼，才道：“我還不曾問過她。”
沈陌心聞言一愣。她一直都知道，梁欽表麵上雖一副無可無不可的樣子，但是對她還是抱有期望的。
而今，她與梁菖蒲一同參與醫考，他竟不問梁菖蒲考得如何，隻來問她……
自她拜入梁欽門下，不乏有人玩笑，問他如何尋了個女娃娃作徒弟，他皆不假辭色。
因著他的名聲，也有許多少年郎想拜入他門下學醫，也都被他一一婉拒。
沈陌心不是不疑惑，這樣性子的一個人，在她一番虛虛實實的謊言中，怎麽就那般輕易地收了她，還收留了她與半夏錦繡三人。
但這四年多的相處，她越是了解梁欽一分，便越是動容。也不知是不是麵上越是冷淡的人，越是情真。
“行了，去歇著吧。”梁欽揉了揉眉心道，“取得醫證沒什麽問題。”
這意思就是，能不能得魁首就不好說了。
說了跟沒說一樣！沈陌心決定收回方才所有的感動，這人總是讓你生不出什麽尊敬之情。
入了夜，眾人皆會周公去了，沈陌心卻無心睡眠，索性起身披衣到了院中坐著。
晚風冰涼，她將身上的鬥篷又裹緊幾分。忽而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驚了一下，忙轉過身，見是梁益，才複又坐回搖椅中。
“睡不著？”梁益掀袍坐在沈陌心身邊。
沈陌心無精打采地點點頭，道：“反正睡不著，索性出來吹吹風。”
梁益聽罷不自覺笑了起來，他篤定道：“在擔憂醫考之事。”
沈陌心抬頭看他，很認真地問：“如今像不像當年你去醫考之前的那夜，隻是我們的立場變了一變。”
“確實有些像。”梁益似是回憶起以往，眼神飄渺，“那時我滿腹愁思，你告訴我，多思無益，我是可以的。”他看著沈陌心，目光柔和，“如今我把這話還給你。”
沈陌心點點頭，接道：“嗯，我是可以的。”
二人相視而笑。這日夜裏，兩人聊了半個時辰，直到沈陌心凍得鼻頭通紅，這才被梁益趕回了二樓臥房。
沈陌心渾渾噩噩地熬過了五日，終於等到了放榜。
天還未亮，她便起床梳妝，戴好麵紗，早膳也顧不上，便想著出門去了。
剛到門口，被成氏給攔了回來，硬逼著她安安分分吃完了早膳，一群人才浩浩蕩蕩往太醫院去。
沈陌心驚奇地發現今日去看榜的人與上次來看梁益放榜時一樣，連隊形都不差分毫。
終於等到了辰正，沈陌心看著兩個拿著紅榜的醫官，雙手都止不住地顫抖。
待到醫官張貼完畢，人影一晃而過，沈陌心抬眼隻往排頭看。排在第一個鬥大的名字，赫然就是沈陌心三字。
“伊伊。”眾人異口同聲驚呼。
沈陌心伸手指著那個名字，不敢置信道：“我是魁首。”
“是。”半夏摟著她，欣喜道，“你是魁首。”
沈陌心驚喜過後，又看向紅榜。此次參考者較往屆少，隻有三十餘人，而如今榜上，隻有十人姓名。
沈陌心排在首位，為魁首。第二名她不認得，第三第四分別是朱雲與張靈，梁菖蒲排在第七位。
“濟眾堂”此屆參考人員全部上了紅榜，隻怕孟大夫又要宴請眾人了。沈陌心狡黠地想。
看著身邊眾人喜笑顏開，她輕輕舒了一口氣。再過兩日，待拿了醫證，她便不再是一個小學徒了。
到那時，眾人都得稱她一聲“沈大夫”！
好想改書名啊！
但是參加的征文比賽已經進入評選階段了，不知道改了書名會不會有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