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恩典
軟轎四周是用紗簾隔斷，透氣性極好，影影綽綽地，還能看到外頭的風景。
沈陌心端坐在轎中，也不敢左顧右盼，隻默默地看著周圍的宮殿房舍。
皇宮果然不愧為天下極富貴威嚴之地，真可謂是層台聳翠，飛閣翔丹，鶴汀鳧渚，桂殿蘭宮。
美輪美奐，富麗堂皇。
眼看著軟轎在宮殿中穿梭，沈陌心沒由來地緊張起來。
說起來，皇帝老兒與這具身子有著毫無血緣的親戚關係。程府四太太安平郡主是皇帝的外甥女，如此算來，他長了程歆兩輩，屬於爺爺輩的。
眼看著軟轎停在一座巍峨的宮殿前，沈陌心忙收回思緒。
“沈姑娘請跟隨奴婢來。”剛下轎便有一領路太監上前來，哈著腰，極恭順的模樣。
沈陌心回了一禮，細聲細氣道：“有勞公公引路。”
一路穿堂入殿，沈陌心目不斜視，隻餘光瞟見殿前列著的黑甲兵，威風凜凜，氣勢迫人。
“請沈姑娘此處稍候，前頭朝會剛散，陛下得了空便會召見。”領路太監將沈陌心帶到一處側殿，衝她躬身道。
大朔的官員朝會是在寅時，因此，許多住得不甚近皇城的官老爺們大多醜時便要起身，說來也是辛苦得很。
沈陌心回了一禮，道：“多謝公公。”
領路太監見她如此有禮，態度也更和煦些：“沈姑娘多禮了，可稍坐片刻，用些茶點。”
沈陌心聞言又施一禮，道了聲“多謝”，便在一處太師椅上端坐下來。
茶點她沒打算用。出門前已然用過幾塊糕點，此時尚且不餓，若用了茶點，怕到時候想如廁，殿前失儀，可是大不敬的罪過。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沈陌心脊背都挺得僵直了，終於有個小太監來傳話。
小太監快步進了偏殿，對著領路太監一拱手，道：“前頭宣沈姑娘覲見。”
沈陌心不自覺又生出了些緊張的情緒，馬上要去見國家最高領導人了。
被那領路太監移交給小太監，沈陌心亦步亦趨地跟在小太監身後，不一會，便到了正殿。
“沈姑娘到了。”小太監對著守在正殿門口的一個中年太監拱手。
“沈姑娘快些進去吧，陛下已傳召。”中年太監推開殿門，高聲唱道，“沈氏陌心覲見。”
沈陌心深吸一口氣，輕提裙擺跨過殿門便走了進去。一步一步，行得極規矩，步幅仿若用尺量過一般，裙擺在一行一動間漾開，步步生蓮。
她低垂螓首，走至殿中，恭恭敬敬，規規矩矩地行了一個叩首禮，道：“民女沈氏陌心叩見陛下。”
“平身吧。”上首傳來一個威嚴的聲音。
沈陌心聞言起身，仍是低著腦袋，不敢僭越半分。
下位者是不得直視上位者的麵容的，這是冒犯天顏，大不敬之罪。
“多謝陛下恩典。”沈陌心緩緩起身，立在殿中。
“朕聽聞，是你發現的首個傷寒病患，並呈上了防疫方略。”上頭皇帝的聲音傳來，沈陌心隻聞其聲。
沈陌心聞言頭大如鬥，這是誰傳的話，想捧殺她不成。
“陛下容稟。”沈陌心屈膝行了一禮，“實非民女一人之功，民女不敢獨攬功勞。兩月前，有傷寒病患上門求診，當時剛起症候，尚未診出傷寒脈象時，民女的師傅就已有所疑慮，上報官府。”
沈陌心偷偷換了口氣，接著道：“到了次日晚間，民女師兄值夜時，有重症傷寒病患前來求醫，這才讓此次疫病初露端倪。”
“然而，協助朝廷嚴控疫病本就是醫館的分內之事，算不得什麽。”她言談間思路清晰，口齒流利，不卑不亢，也不居功，讓人心生喜歡。
皇帝聽了她一番長篇大論，“哦”了一聲，拖長了尾音，問道：“你一個女兒家，也坐堂？”
這可是給沈陌心扣了個大帽子。
梁欽本就極重律法，因而在梁益未拿到醫證前都不曾讓他單獨診治過病患，更遑論她了。
思及此，沈陌心有些心虛。她偷偷給“國色天香樓”的姑娘們開方的事可得捂牢了。
“陛下明察。民女學醫四載有餘，雖自覺學有所成，但師傅乃是遵紀守法之人，民女隨侍師傅左右時，雖曾為病患診脈，卻也不曾單獨開過方，藥方子皆由師傅親筆所書。”這話不假，就算是沈陌心開的方子，梁欽也會重新謄寫一份的，讓人找不到錯處。
“你既學有所成，可願進宮來做醫女？”上首傳來問話，這是想讓沈陌心進宮為後宮中的妃嬪們服務了。
“回陛下的話，民女生長在民間，自由自在慣了，怕是不適合宮中生活。”沈陌心跪了下來，“且民間女子，尋醫總有不便，多一人問診，也多了一份便利。”
話裏話外，都是不想留在宮中的意思。
“你此番立下了大功，朕也不知賞些什麽好。”皇帝歎了口氣，“既你不願留在宮中，倒也無妨。隻是你身為女兒家，也不得開方治病，豈不可惜了這身醫術。”
沈陌心聞言靈光一閃，恭敬道：“陛下不若賞民女一個恩典。”她賣起了關子。
果然，皇帝接著她的話說道：“說來聽聽。”
“不知陛下是否能下一道禦令，讓天下學醫之人，不分男女，皆可參與醫證考核，讓身懷醫術的女子得以懸壺濟世，以彰天恩。”沈陌心跪伏在地，言辭懇切。
皇帝一時無言。
沈陌心跪伏在殿中，心中有些忐忑。不同意也便罷了，如此無言以對，又不叫她平身，還是讓人有些不安的。
沈陌心又思及方才言行，自覺並無不敬之處，便乖乖伏在殿中，等著坐在上首龍椅上的人叫起。
“如此……”良久，皇帝才緩緩開口道，“便如你所言。”他頓了一頓，“今歲加開一科，自今科起，不論男女，凡滿十五者皆可參與醫證考核。”
這是把男子參考的年紀提前了，原本規定是年滿十八的男子才能參與醫證考核。
“多謝陛下隆恩，使天下學醫之人共被天澤。”沈陌心仍舊伏在地上，拍著龍屁。
皇帝仿若笑了一聲，才道：“起身吧。”
沈陌心聞言站起身來，雙手置於腹前，垂手而立。她自始至終不敢抬頭窺視聖顏，隻皇帝問一句，她答一句。聽那聲音，年齡該是不大，約摸不惑上下。
一番相談甚歡。
“今日一番折騰，想必你也累了，便跪安吧。”皇帝輕笑著對沈陌心道。
沈陌心聞言暗暗鬆了一口氣，行了禮便倒退幾步，出了大殿。
待沈陌心被領路太監引著往宮門去時，皇帝還仍舊看著她方才退出的殿門方向。
“這女娃兒，也沒看清是甚模樣。”皇帝不無可惜地喃喃自語。
身旁的老太監聽到了，他躬身笑著回道：“老奴方才看了一眼，容貌極盛，是世間少有的顏色。”
“哦。”皇帝來了興致，拖長了尾音，“隻是今日拘束得很，不似聽說的那般活潑。”
老太監道：“姑娘第一次麵聖，總難免有些惶恐。”
“你瞧著與她可有些許相似？”皇帝像是憶及了什麽人，聲音都輕柔了些許。
老太監笑容更盛，他回道：“老奴瞧著，性子有些像夫人年輕時，麵上瞧著恭順。容貌卻是不像，夫人溫婉恬淡，姑娘清麗嬌妍。”
皇帝點了點頭，才道：“畢竟是姑侄，也怪道她如此照看，是個伶俐可愛的小輩。”
話未說完，他唇角的笑意擴散，久居上位的威嚴中都仿佛摻雜了些許柔情。
也隻有老太監心裏知道，他的陛下，這是愛屋及烏罷了。
沈陌心:我是烏鴉？
老太監:對嘍！
沈陌心:……
行吧，有皇帝老兒罩著，烏鴉咱也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