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疫情
這日夜裏，所有確診病患及疑似病患的家眷都被帶進皇莊，住進了“琴苑”。
每人一個房間，因著人數之眾，“琴苑”人滿為患，便又分派了“棋苑”也一同安置家眷。
沈陌心擔負起了指揮處理上百來號人的汙物，其中不僅僅是確診病患與疑似病患，更有其隔離期的家眷、服侍的奴仆及太醫大夫們。
在此處久了，誰都不知道自己是否是帶菌者。畢竟，潛伏期有十數日之久。
沈陌心負責的消殺工作，不論在何種疫病盛行之下，都是重中之重。
她不敢有絲毫懈怠。每日裏除了指導分派給她的二十名奴仆如何調配石灰水，還演示了如何處理病患的排泄物，直到每人在她麵前處理一遍都過關後，又一一告誡了一番，這才稍稍放下些心來。
忙裏偷閑時，她便去家眷隔離區轉轉，給他們把把脈。因他們在此處隻是隔離觀察，兩個院子幾十號人，也隻分配了兩名大夫。
穢物並不是時時都有的，沈陌心規定了每日晨間與晚間各處理一次，剩餘的時間便是在各個院中遊走，到處潑灑石灰水。
這時候沒有噴灑的工具，隻能讓人提著水桶一瓢一瓢地潑，費水不說，還不均勻，沈陌心看得頭疼不已。
所幸她在家眷隔離區認識了一個木匠，聽了沈陌心的想法，自覺能做出噴灑石灰水的器具。
沈陌心欣喜異常，找管事要來了許多木材與工具。木匠要什麽，她就跟管事的討，也不知是不是得了上頭人的吩咐，這管事要啥給啥，滿足了她的一切要求。
第二日，沈陌心便用上了那器具。
這器具是背在背上使的，上頭是空的，可從那處加水，左手邊有按壓閥門，裏頭有個機關可帶動內裏液體攪動混勻。不僅如此，還可將混勻的液體壓送至右側的管腔內。
操作者隻需不停地按壓，壓力便會促使液體至管腔的淋頭中噴灑而出。隻可惜這器具全是用木材所製，管腔無法變動伸展，於操作上費力了些，卻也是意外之喜了。
沈陌心如獲至寶，馬上試用了一番，果真噴灑均勻，好用得很。她請那匠人再做一個，那人也不含糊，或許是熟能生巧，當晚便又得了一個。
沈陌心本要去找管事去請人批量生產這噴灑器，見天色已晚，也就先擱置了，待明日吧。
翌日，沈陌心早早起身，將消毒過的一個噴灑器交給管事，讓他請人批量生產五十個，便於疫情消殺工作。
處理過晨間的汙物，沈陌心到“琴苑”去尋木匠，拍了許久的門，卻無人應答。
“沈姑娘是要尋李木匠麽？”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沈陌心轉身，見是“琴苑”伺候的女婢小也，笑著道：“是，我尋他呢。”她笑得一派輕鬆，可心裏已有了不好的猜測。
果真，小也接下來的話，印證了她的猜測。
小也道：“李木匠昨夜裏發起了症候，被移送到‘書苑’了。”
“書苑”內隔離的都是疑似病患，想來情況也並不是很糟糕。
沈陌心應著，與小也道了謝，便背著僅剩的噴灑器推門進了李木匠的房間，將房內裏裏外外噴灑了一遍，關好門窗，待四個時辰再開窗通風。
接下來幾日，城內陸陸續續又送了九個確診病患與二十多個家眷進來，而皇莊內的病患，卻一個都沒有減少。
有增無減的病勢讓人心中不免焦躁，而在這人心浮動的時候，隔離確診病患的“畫苑”傳來了一個壞消息。
那名第一個被梁益與沈陌心診斷為傷寒的婦人病逝了。
傷寒在沈陌心前世時，也是被國家歸為乙類傳染病，死亡率高時尚且在百中有五之數，更何況是如今。她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
沈陌心聽聞這噩耗便立馬趕至“畫苑”，婦人已被安置在木板之上，身下一灘血水。
傷寒患者大多死於腸穿孔及出血，這血水，許是來自魄門1。
一方白布蓋著婦人的屍身，兩名壯漢便抬著婦人屍身所在的木板往外走去。
“這是要去哪？”沈陌心自來熟地問立在一旁的管事。
這“畫苑”的管事沈陌心並不大熟，倒與“琴苑”的管事混出點交情來。
“沈姑娘。”管事見是她，打了聲招呼，畢竟她如今在這皇莊之中，也是“無人不知”的存在了。
“送去與其夫一見。”管事歎了口氣。時人皆看重死者，因而才會傳下一句古語，曰：“死者為大”。
“混鬧！”沈陌心壓低聲音嗬斥一句道，“立即尋了開闊處火化，尋其夫一道去送行便罷了。”
見管事一臉“你太殘忍”的模樣，沈陌心又道：“她身下那血水，全是毒物，再耽擱下去，疫病失控，你我都擔待不起。”
管事看沈陌心一臉嚴肅，思及耆老對此女子信任有加，也不敢怠慢，忙讓壯漢將屍首送去了後院，又讓人去“棋苑”將其夫帶來送行。
沈陌心一道跟去。雖說是後院，這地方卻空曠開闊得很，約摸有一個足球場大小。
上頭已然架起了柴堆。對於染病者屍首的處理，沈陌心一早便在防疫方略中提及，包括其因由與做法，已然詳盡告知。
兩名大漢四平八穩地將木板放置在柴堆頂上。
不過半盞茶的功夫，中年男子便被帶至此處。他雖無症候，但幾日不見，消瘦得厲害。
“窯娘，窯娘。”中年男子一邊哭著，一邊飛撲向柴堆。兩名大漢險些攔他不住，合力將他拽出一丈遠。
中年男子哭了片刻，仍沒有停下的意思。管事見勸他不動，搖了搖頭，示意大漢點火。
火把從大漢手中拋向柴堆，柴火原是澆過火油的，瞬時燃起熊熊烈火。火舌吞噬了婦人的身體，冒出股股黑煙，散發著令人窒息的味道。
男子哭得涕泗橫流，他突然轉頭麵向沈陌心，指著她道：“是你，是你這惡毒的女子，害得我的窯娘再也回不來了。”他眼中的暴戾將沈陌心定在了原處，她兩世都從未見過如此惡意的眼神。
男子要衝將過來，終究被大漢阻攔住了。他無計可施，坐在地上看著大火嚎啕大哭，嘴裏始終念著“窯娘”，含糊間可辨出些“不該帶你去看診”之類的言語。
沈陌心壓下內心的驚懼，訥訥無言。
1.魄門:肛門的中醫稱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