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潛伏
到了城外的皇莊，沈陌心才對封建王朝有了更進一步的認知。
雖隻是皇室名下其中一個皇莊，卻占地極廣。亭台樓閣，雕梁畫棟，無一處不精致華美。這樣的莊子來當隔離區，未免也太過暴殄天物了吧。
上位者的心思還真是不好猜。也不知待疫病過去，那些個皇子皇孫是否能心無芥蒂地來此處皇莊遊玩散心呢？
在一眾的大夫中，就隻沈陌心是個女子，但安排住所時，也不可能單獨給她一個院子，而且此處人生地不熟的，單獨一個院子，她自己還不放心呢。
在挑選臥房時，她住在秦傢與梁益二人的中間。沈陌心知道，這是二人特意在關照她。梁益是自己人倒還罷了，秦傢平素不苟言笑的模樣，內裏其實還是一個很體貼細心的人。
安排了住處，放下隨身攜帶的用物，大夫們便被集合在前廳處。前廳主座上端坐著一個約摸天命之年的老者，他雖麵容消瘦，目光卻矍鑠精神，整個人神采奕奕。
“耆老，人都帶到了，請您吩咐。”下首一個而立之年的男子朝老人恭敬作揖道。
那座上的老者竟已六十有餘了？沈陌心聞言吃了一驚，又看了老者一眼，怎麽看都是五十出頭的樣子。這身板、這臉，嘖嘖，必是下了一番苦功保養的吧！
“下首可有呈上防疫方略的後生？”老者言語間中氣十足。
沈陌心與梁益、秦傢對視一眼，見他們皆點頭示意，也不扭捏。她上前一步，躬身回道：“正是民女。”她行的是男子的揖禮，身上穿著的是襦裙，縛著襻膊，頗有些不倫不類的意味。
“竟是個女娃娃。”老者歎道，似是有些惋惜，“可有師承？”
沈陌心恭恭敬敬回道：“民女師承‘濟眾堂’梁敬之，隻是學藝不精，不敢辱了師門。”
“敬之”是梁欽的字。
“竟是梁敬之之徒。”老者感歎一聲，又問道，“你如何知曉傷寒乃是從口而入？”
沈陌心思索片刻，組織一下語言，才道：“凡疫病，皆有傳播之法。或糞口相傳，或呼吸相傳，或碰觸相傳，也有借蚊蟲虱蚤相傳，更甚者有骨肉相傳，或因敦倫之禮相傳，不一而足。”
老者來了興致：“何謂糞口相傳？”在這時代，對於傳染病還沒有一個係統的認知。隻知道是人傳人，卻不知內裏的門道。
“便如傷寒，毒性全在於病患的排泄物中。若是不加以清理，或是出恭後不好好清洗便用膳，就將毒物吃進腹中，是為‘病從口入’。”沈陌心腦子轉得飛快，“而其排出的汙物，若不予以殺毒去邪，便會使毒物擴散。但若是我們做好清理，隔斷了毒物傳播開來的路徑，那便能遏製住疫病的發展。”
為了使老者更好理解，沈陌心將“傷寒沙門菌”說成了“毒物”。
老者目光灼灼地看著她，接著問：“何謂呼吸相傳？”
這是要將她口中所說的傳播途徑一一問個遍的架勢啊！
沈陌心收斂心神，回道：“便如天花。天花此病，有兩種傳播之法，一為呼吸相傳，一為碰觸相傳。呼吸相傳防不勝防，若有天花病患在室內，可以說，室內都多少充斥著能使人染上天花的毒物，一呼一吸間，皆有可能染上。而碰觸相傳則是指，天花已發了表征後，痘水若沾上肌膚，也極有可能染病。”
沈陌心在廳中長篇大論，除了老者，在場的所有大夫也都默默聽著。
“可有防病之法？”老者再接再厲。
“防不勝防。若是治療此類病患，能讓患者遮掩口鼻，而施救者也遮掩上口鼻，也算聊勝於無。”由於時代的局限，沈陌心不認為能做出隔絕細菌及病毒的口罩。
老者陷入沉思，半晌又問：“蚊蟲虱蚤如何相傳？”他果真一個接一個地往下問了。
沈陌心早已打了腹稿，道：“便如鼠疫，乃是因鼠蚤叮咬而傳。因而在鼠疫盛行時，滅鼠的同時還要滅蚤。”她說完，抬頭看了老者一眼，見他一臉若有所思，也不知如何做想。
“你小小年紀，如何知曉這許多？”老者笑著問道，態度和藹可親，沈陌心卻覺得滲得慌。
她收斂心神，回道：“小時在家中看過些書，不知在哪本醫書上見過，如今也記不大清晰了。四年前舉家北遷，所有物品都遺落途中了。”
沈陌心如今謊話都能毫不做作地張口就來。
老者看了她片刻，才一臉惋惜地歎了口氣。
沈陌心麵色如常立在原地，接受著眾人的審視。老者又說了兩句激勵人心的話，便讓那中年男子安排眾人。
見眾人都要散了，早已退回原地的沈陌心這才想起了那事，忙上前一步道：“耆老請再聽我一言。”
本要站起身的老者聞言，又端正地坐了回去，鼓勵地看向沈陌心。
她理了理思緒，道：“傷寒此症，有潛伏期，身強體壯者可隱藏十數日無任何症候，但卻已然染上。”她頓了頓，“因此，與病患同食同宿者，皆應隔離開來，觀察十數日確定身體康健，再行歸家。”
此言一出，眾人嘩然。
從古至今，未曾聽說過傷寒還有甚潛伏期！她沈陌心區區一介女流之輩，方才及笄之年，卻要推翻數百上千年來的認知，實在太過狂妄自大，不知所謂！
在場眾人有這般想法的，不在少數。
沈陌心看著廳中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議論紛紛，竊竊私語的大夫們，對著耆老一揖，道：“此事可大，請您，寧可信其有。”
“將那些病患家眷盡數帶來，都安置在‘琴苑’，讓人好生照看。”耆老無視眾人的反應，對中年男子道。
這並不是說耆老有多信任沈陌心，但正如沈陌心所言，這種事情“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多一點點防備，總不是什麽壞事。
沈陌心一揖到底，真心道：“謝耆老納言。”
待耆老走後，廳中便分派起了大夫們的去處。
沈陌心被分到了後勤防疫組，這是她對自己工作的定位。因為那中年男子讓她指導奴仆們如何清理病患的排泄物。
秦傢分到了兩個病患，梁益分到了兩個疑似病患。
說來也是，她沒有醫證，也不能開方，總不會分個病患給她的，也隻能幹幹這些……後勤工作了。沈陌心如此告訴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