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元朗
沈陌心出了“國色天香樓”，看日頭應是申時左右，天空湛藍湛藍的，萬裏無雲。
她靠邊走在蔭涼處，沒多一會兒，又到了梨園。
梨園前人流不少，看來生意還是不錯的。沈陌心仍舊往聽戲的那邊廂去了，找了個靠邊的雅座，獨個兒坐著。
台上正唱著《新白娘子傳奇》中的經典選段《雷峰塔前聲聲喚》。這段講的是白娘娘與許相公的親子許仕林得知身世後來到雷峰塔前聲聲泣訴，催人淚下。
“父親父親落發為僧去啊，娘啊娘啊在此地受災星。枉叫他人為父母，可憐今日得分明，何時啊得把冤仇報，方效孩兒一片心。”台上的“許仕林”哭得悲痛欲絕，但唱詞清晰，感人肺腑。
沈陌心仔細看那“許仕林”，正是前幾日那“許相公”換了個清淡些的妝容罷了。
這個小沒良心的！許嬌容與李公甫將他從繈褓養到成人，還“枉叫他人為父母”，他們不配麽？
台上“白娘娘”與兒子一牆之隔，聽聞兒子的聲聲呼喚，淚水漣漣。他唱道：“有日你金榜題名，請誥命孝感動天，推倒雷峰救親娘，那時間我一門慶團圓。”
沈陌心呷了口茶水，忍不住落下淚來。也不知是悲戲中人骨肉分離，還是憐若蘭遭此橫禍，亦或是傷感這封建的時代和生活在這個時代中無法脫身的自己！
她先是無聲地落著淚，越想越是悲從中來，漸漸不能自已。她索性趴在桌案上慟哭，麵上戴著的麵紗已經濕透了，她也不管不顧，自顧自地哭著。
“姑娘，姑娘。”旁邊招待的小二見沈陌心趴在桌子上哭得哀慟，肩膀都一聳一聳的，忍不住上前來喚。小二自是知道這段劇情與唱詞催人淚下，但自來聽者都是落幾滴淚也就罷了，也不曾見過哭成這般的。
小二輕聲問著：“姑娘，你還好麽？”
沈陌心頭也沒抬，她知道自己此刻應是極狼狽的，悶聲回道：“我沒事，讓我自己哭一會兒。”她邊說邊抽噎著，還不忘加了一句，“白娘娘太慘了——”她拖著哭音，又自顧地哭起來。所幸聲音不大，又在角落裏，不甚引人注目。
小二哭笑不得，也隻得任她發泄。
沈陌心哭得累了，又不想動彈，趴在桌上不知不覺睡著了。
待她醒來時，隻覺得臉上緊繃繃的，是淚水在臉頰上幹涸的緣故。她坐起身，見周圍的看客都已經散了，才恍然驚覺自己似乎睡了一陣。
“你醒了？”沈陌心身後傳來一個清越的男子聲音。
她一驚，反射性地轉過身子，見有一個白衣男子站在她的身後。男子裏麵穿著白色裏衣，外頭隻鬆鬆垮垮地罩著一件白色外衫。嚴格說起來，算是衣衫不整了。
沈陌心細細打量了他幾眼，見他一雙丹鳳眼，鼻子小巧而高挺，嘴型精致而飽滿，膚色白皙，長得很是俊秀。隻是他身高大概五尺三，骨架纖細，很是有些單薄。
“你是‘白娘娘’？”沈陌心並不是很確定，她問。
男子溫柔一笑，回道：“是我。”他邊說，邊遞過一方青色的帕子，又指了指臉上。
沈陌心立馬會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沒接過他的帕子。隻從藥箱中取出一方棉布，又從懷中掏出一個手鏡，背過身子照了起來。
因著之前哭過，沈陌心滿臉狼藉。朱紅色的胎記已糊成一片，還被淚水衝刷出一道淡紅色的淚跡。她轉頭看了男子一眼，見他站在原地沒有上前的意圖，衝他尷尬地笑了笑，又轉回身取下麵紗，就著桌上冰涼的茶水，用棉布擦拭起來。
沈陌心擦幹淨了臉上的汙跡，才放下棉布。她戴好映上朱紅汙漬的麵紗，轉身對男子道：“多謝提醒，我要告辭了。”
白衣男子伸出手，又頓在身前，他攥緊手中的帕子，道：“不知，姑娘芳名？”
沈陌心看向他清澈又魅惑的丹鳳眼，心裏沒由來地冒出了四個大字。
他想泡我！
“沈陌心。”她答道，心裏還在想著，要不要禮尚往來問問這男子的名姓。
“上回見姑娘來，聽了幾句便走了，此番又睡了過去。”男子笑了笑，“可是這出戲入不得沈姑娘的眼？”
原來是想問問觀後感。
沈陌心擺了擺手，認真道：“不是，我很喜歡這出戲，沒有比這更喜歡的了。”說完，她又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可不可以看看你們的戲本子？”她看著男子的臉色，趕緊又補了句，“我真的很喜歡，很想看看呢。”
這請求其實有些強人所難了。二人初次見麵，又本互不相識的，這戲雖廣為流傳，但是坊間書鋪之中，尚無戲本子在售。
“若是為難，便罷了。”沈陌心說出口，又覺得這要求有些過了。她又見男子沒有言語，以為是他為難。
男子聞言笑了笑，道：“也沒甚為難的，你且稍等片刻。”
沈陌心笑著回道：“我等著呢，你且去吧。”她衝男子擺擺手。
男子轉身往後台去，沈陌心坐在位置上等著，百無聊賴間打量著這戲院。轉頭間見二樓正對戲台的雅間窗門還開著，窗口正站著一個男子，那男子一身布衣，與雅間格格不入。
沈陌心認得他，是三年前在南市食鋪中遇見過的邵揚。
邵揚也在看著她，四目相對間，沈陌心率先敗下陣來，轉開了視線，隻當做陌生人般。
沒一會兒，男子就拿著戲本子出來了。他將戲本子放在沈陌心麵前的桌上，坐在了她正對麵。
沈陌心感激地笑了笑，拿過戲本子看了起來，邊看邊問道：“怎的二樓雅間還有客人在？”她一副好奇的樣子。
男子抬頭看了看二樓的雅間，笑著回道：“哦，那是梨園的常客，常在這邊聽戲。”
沈陌心暗暗咋舌，看來他是個隱形的土豪。不僅常常在這邊聽戲，最重要的是，在位置最好的雅間裏聽戲！這可不是一筆小開支。
沈陌心手裏翻著頁，她一心二用，又一目十行，很是迅速。
“對了，你給我看戲本子，可是幫了我大忙，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沈陌心百忙之中抬頭看向對麵的男子，以示真誠。
男子笑了起來：“我還以為你今日不會問我名姓。”他笑聲清朗，“我叫元朗。”
“姓元麽？”沈陌心問，這姓並不常見。
“我沒有姓。”元朗道。
沈陌心的眼睛又從戲本子上移到了元朗的身上，兩廂對視，她抱歉道：“對不住。”
元朗笑了笑，安慰道：“沒什麽，都習慣了。”他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讓一旁因揭了他傷心事的沈陌心也不知說什麽才好，隻得將目光又轉回戲本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