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心事
梁益走上前來,問:“怎麽突然想起要來考醫證。”他的聲音很輕,像是怕驚動了什麽。
梁菖蒲看了看梁益,又轉頭看向沈陌心,不知如何作答。
“也不是突然想起要來考醫證的,早就做了打算的。”沈陌心悶悶道。
梁益恍惚間想起,沈陌心原是問過他是否有女子參與過醫證考核的,那時他是如何作答的?他卻是記不清晰了。
梁益帶著兩人回家,成氏正在準備午膳。見沈陌心心事重重的,便朝梁益遞了個眼色問詢,梁益隻輕輕搖了搖頭,表示一時說不清。
成氏更好奇了。
待沈陌心回了房,成氏趕緊找來梁益問道:“怎麽回事兒?”
梁益笑道:“也沒什麽,就是兩人出去買物件兒,沒買到合意的。”他的語氣輕鬆極了,絲毫沒有因著謊言而生出局促。
成氏狐疑地看著他,並不太相信的樣子。
梁益見狀對她笑了笑,一臉的真誠。
沈陌心回了房中,一個人靜坐在槅窗下。
是她太過於天真了,她想。在這個“男尊女卑”的時代,女子也就是用來傳宗接代的。
畢竟,像梁欽這般不同流俗的人還隻是少數。沈陌心突然生出了一種感激之情,當初梁欽能收她為徒,想來是許多人都不曾理解的吧。但他還是這麽做了,而且他與半夏、錦繡三人由此住在他家中,得到他的家人們真心相待。
沈陌心覺得,在這個時代生活得越久,便會越絕望。因為更了解了它的本質,也就更看不到出路了。
原本在程府時,她不想隨隨便便配給一個不相識之人,她想有自己的人生,便這麽帶著半夏與錦繡走了。
現如今,她學習了一身醫術,半夏學了藥理,錦繡磨練了繡技,每個人都好似脫胎換骨般,可與當年又有什麽不同?還是要到了年紀便找個人嫁了,隻不過是自己多了選擇權罷了。
最好的結果,也就是同半夏般,自由戀愛,兩情相悅。
可是在沈陌心看來,沒有事業的女人,在體會過“男女平等”的滋味後,終究是不得意的。當然,就算在前世時,也有許多女性選擇不就業,但主動放棄與被動承受到底是不同。
到了下晌,梁菖蒲去了“濟眾堂”幫忙,而成氏也歇晌了。
梁益走到沈陌心的臥房前,並未聽到裏麵有何動靜,他輕輕叩了叩門。
沈陌心不多時便來開了門,這時她已神色如常,奇道:“師兄?”她原以為是成氏或是梁菖蒲,不承想竟是梁益。因著男女有別,梁益向來恪守禮節,是從不曾往二樓上來的。
“下去說兩句?”梁益問道。
沈陌心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合上了房門,與梁益一同下了樓。
二人坐在庭院中,曬著不甚有力道的陽光,身上暖融融的。
許久,都不見對方開口,二人就這麽靜靜地坐著。
最終,還是梁益先張了口,他問道:“你究竟是如何作想的?”
沈陌心見他一臉認真,笑了笑,回答道:“原是想著能考了醫證,懸壺濟世,再遊曆天下。”說著,聲音不免低落了些,“如今怕是不能夠了。”
梁益凝視著她姣好的麵容,笑著道:“也並不是全無可能的。”他的語氣中帶著輕鬆,很是讓人能信服。
此言果真吸引了沈陌心的全副心神,她急切問道:“怎麽說?”她看著梁益,與之目光對視片刻,又默默地移開了。
這三年來,梁益更成熟穩重了些。“濟眾堂”中,小梁大夫的名聲也是如雷貫耳,雖隻短短三年,在“濟眾堂”中也有了一定的老病患,專門要找小梁大夫看診的。
“平常情況下,自是不可能。但若是有機會能入得權貴之眼,也並不是沒有可能讓女子參與醫證考核。”梁益說道。
沈陌心看著他,用醫術入得權貴之眼談何容易。且不說權貴已有禦醫太醫們看診,哪裏能這般輕易讓她診治。除非……是同魏玿般讓太醫們也束手無策的重大外傷,沈陌心不懷好意地想。到底這想法還是不甚磊落,沈陌心又收回了思緒。
沈陌心對梁益笑了笑,又道:“哪裏那般容易。”她歎了口氣,“罷了,船到橋頭自然直。”她有意想避開這個話題。
梁益自然看出了她的意圖,也不再去議論此事,二人又說起了些瑣事。
成氏起身後一出門,便看到這樣一幅畫麵。男子俊俏非常,少女貌美無雙,兩人言笑晏晏,瞧著很是登對。
“師娘。”沈陌心眼尖,率先看到了成氏正站在廳中看著他二人,一臉的慈母笑。
成氏上前來,道:“看你們相談甚歡,在說些什麽?”她的目光在二人麵上遊移。
“也沒什麽,就是談論一些脈案。”梁益麵不改色地回答。
沈陌心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方才他們分明不是在說脈案,就是一些閑話,他為何不與成氏實話實說。
梁益也不知為何,話就脫口而出了。麵對沈陌心看過來的目光,梁益甚至有種無地自容的感覺。他也還不曾深思什麽,但在成氏麵前似乎有種被人看穿的感覺。
“你們繼續說話,我去廚下看看。”成氏笑得意味不明。
沈陌心看著他二人,也不知是在打什麽機鋒,問道:“師兄,你為何與師娘說我們在談脈案。”沈陌心看著梁益的眼睛,等著他的答案。
梁益聞言無奈笑了笑,道:“也沒什麽,前幾日父親與母親說我近些日子疏於醫術。”
沈陌心咋舌,梁益這般自覺又用功的人,若還算是“疏於醫術”,那她沈陌心算什麽?看不出來梁欽要求這般高啊,那是不是要放棄她了,都不曾說過她疏於學習呢。沈陌心內心複雜。
到了晚間,一家人一同用膳,錦繡因著繡坊裏那些“剪不斷,理還亂”的事情,要待晚間才能回來。
梁菖蒲自顧吃著碗中的白飯,悄悄看了沈陌心一眼,見她神色如常,便又放下心來繼續用膳。
相比之下,成氏的態度倒更奇怪些。她一雙杏眼在幾個小輩身上遊移,一會看看沈陌心與梁益,笑得見牙不見眼,一會又看看梁菖蒲,默默歎了口氣。這心裏活動之複雜,隻怕旁人都是無法理解。
沈陌心管自己用膳,並沒有什麽反應。但梁益顯然見到他的母親有一種極其怪異的眼神看著他與沈陌心,心中一陣發寒。
“知母莫若子”,梁益自覺還是能知道些成氏的心思的。到了晚間,他便去了梁欽的主屋裏,梁欽還不曾回屋,隻有成氏一人在。
古時講究“兒大避母,女大避父”,因而梁益也並不常往梁欽與成氏的臥房來。此時,他敲開了臥房門,成氏站在門內,見是梁益,挑了挑眉,她已然知曉兒子來找他所為何事了。
“娘。”梁益開口喚了聲,“兒子有話與你講。”他向來穩重內斂,鮮少這樣來找長輩談話。
成氏打開房門,對梁益道:“進來吧。”她看著梁益,一臉的了然,讓梁益都有些不自在起來。
“說說,你想同我講些什麽?”成氏見梁益進了門,也不開口,她便先出聲問道。
梁益尚未想好如何開口,見成氏揶揄的神色,還是收斂了思緒,道:“我對伊伊,並不是您想的那般。”他輕聲說道。
成氏見他一臉嚴肅,忍不住問道:“不是我想的哪般?你對伊伊,又是什麽想法?”
“我也不知,但我想來,應不是男女之情。”梁益對上成氏的目光,平淡道。梁益自小苦學醫術,對旁的事花費的心力極少,他知道自己對沈陌心與旁人不大一樣。
不似對梁菖蒲般的兄妹之情,也不似對半夏與錦繡般的關懷,是與對旁人都不同的一種感覺,他還不甚明白。
因此,前些日子,他還特地去了書鋪,暗中買了一本講述才子佳人的話本。這時候,有些話本是被嚴格管控的,並不是合法的存在。
在話本中,梁益知道,當男子心悅一個女子時,是日日都想得見,一日不見便思之如狂。梁益覺得,他對沈陌心並不是這樣的感覺。
但轉念又想,他本就能日日見到她,根本就不存在一日不見,思之如狂的可能。他又設想著若是一日不得見她,他會如何?思來想去,總不會是“思之如狂”便對了。
那幾日,梁益也對自己有所懷疑,便得空就拿出話本來看。偶然間被梁欽看到他在書房竟是在看話本,便訓斥了他一番。自梁益知事以來,從未讓梁欽與成氏煩心過,他向來都是“別人家的孩子”般的存在,陡然被父親訓斥,梁益有些赧然。待梁欽走後,便在書房中的火盆裏生火將話本燒了。
如此說來,梁益對沈陌心解釋說,梁欽覺得他疏於醫術也是實話。
“你又不曾對誰生過男女之情,如何覺得對伊伊不是呢?”成氏是真的好奇。
梁益的俊臉有些發紅,他道:“我聽說,若是喜歡一個女子,便想日日見到她,見到她時,又想時時看著她,一日不見她,便甚是想念。”他慢慢地說著,“可我對伊伊,並不是如此的。”
成氏原先默默聽著,直到梁益說對沈陌心並不是這樣的感情,才轉頭看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