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羊腸
成氏到底是給了沈陌心二十兩銀子。
沈陌心身邊本就是有銀錢的，當年去家廟的時候，她是帶了積蓄出府的。及至到了家廟，除了一些日常穿戴的首飾不可能盡數插在頭上上山，更不可能打包帶走，如此便留下太多痕跡了。但她這些年來的積蓄，還是帶了許多出來的。
經了魏玿一事，沈陌心想往外科發展發展。
這個時代的外科，還是比較落後的，沒有華佗的“刮骨療傷”、麻沸散，更別說開顱這種驚世駭俗的手術了。
沈陌心將自己的想法與梁欽一說，得到了他的認可。
梁欽還建議沈陌心可以往帶下踅摸踅摸。帶下，顧名思義，是指衣帶之下，是對婦科的特指。
梁欽更是提出，是否可將這剖腹縫合之法用於婦人難產時的救治。這思想之前衛，舉一反三的能力，不愧為自己的師傅啊！沈陌心不由感歎。
找到了目標，便要準備好一套趁手的裝備。於是乎，她便找了一家針線鋪子，想定製一款與眾不同的器械。
手術針是沈陌心自己畫的圖紙，這針不是直的，是呈半圓弧狀，按針頭的形狀分為圓針與角針兩種。
沈陌心還定製了兩種鉗子，也都是自己畫了圖紙的。一種鉗與柄等長，鉗頭略彎曲，呈鋸齒狀咬合，鉗柄處有卡扣，是為“止血鉗”；另一種鉗短而柄長，鉗頭直，也呈鋸齒狀咬合，鉗柄處也有卡扣，是為“持針鉗”。
最後，她又定製了幾把剪子與鑷子，交了十兩銀子的定金。
沈陌心在想，若是真要將剖腹產提上議程，那縫合子宮及內部肌理的可吸收線該如何解決。
羊腸線！她突然福至心靈。
羊腸線是手術用可吸收線的一種，據說是用羊的小腸粘膜製成。沈陌心也沒製過，但或許可以一試。
沈陌心將自己的想法與梁欽盡數說了，得到了梁欽的經濟支持，他給了沈陌心二十兩銀子，讓她隻管去嚐試一番。
沈陌心一早起身便與梁菖蒲一同去了坊市，買了一截羊腸。
羊腸不是什麽好東西，宰殺了羊後大多是將羊腸棄了的。這時候的人還不興吃動物的肚腸，市麵上連豬肥腸也沒見過。
此次因去坊市早，正巧見一屠戶在宰全羊，索性就買了一大截羊腸。羊腸本就不值當什麽，屠戶見是兩個粉雕玉琢般的女娃娃來買，就想著送給她們也無妨。沈陌心不好意思白拿，兩廂推讓下，到底是給了五個銅板。
羊腸是新鮮出爐的，沈陌心與梁菖蒲二人拎著便回了“濟眾堂”後院。看著盆中膻騷的羊腸，二人都無從下手。
最後還是沈陌心拿了剪子，將羊腸剪開，看著腸內墨綠色的穢物，兩人都忍不住幹嘔起來。
一時間，又不知該如何下手了。若是有手套，沈陌心一咬牙也就能下手了，可惜沒有。
沈陌心想了想，去廚房拿了一雙筷子及一個湯勺，一手用筷子卷著羊腸的一端，一手用勺子刮下內裏的穢物。如此倒也便宜。
待清除了穢物，兩人將羊腸放入一個大木盆中，用大量的井水清洗，直至洗得羊腸都有些發白，方才罷了。
將洗淨的羊腸泡在水中，肉眼可見其外層的漿膜及內層的黏膜漂浮在水中，微微蕩漾。
沈陌心與梁菖蒲將兩層膜各自剝離，在水中蕩了蕩又拿起掛在院中的繩上待幹。
不過一個時辰，腸膜已經幹透了。沈陌心迫不及待將其取下，試圖分綹，又將其搓成線狀。
羊腸線倒是做出來了，但……
沈陌心看了看手中斷成兩截的羊腸線，這韌度還遠遠不夠啊，輕輕一拉便斷了，如何能縫合皮肉。
做了一日的無用功，沈陌心回家時都是蔫頭耷腦的。她還將清洗幹淨的羊腸帶了回去，眾人從未吃過羊腸，都用一張不可思議臉望著沈陌心。
最後還是沈陌心親自下廚，做了一道爆炒羊腸出來。剛出鍋時，它還不甚受歡迎，但看沈陌心一人吃得津津有味，成氏忍不住也嚐了一筷，登時讚不絕口。
眾人聞言都躍躍欲試，嚐過味道後也都覺得不錯。隻有梁菖蒲見識過這物包裹著穢物時的模樣，任沈陌心再怎麽勸說，死活不肯動一筷。
接下幾日，梁宅晚間的膳食都加了一道羊腸製的菜肴。
沈陌心還是不曾製出可以使用的羊腸線。
梁益見沈陌心坐在後院中，神思不屬，他撩袍在她邊上坐定，建議道：“或許可以用堿水浸泡，以增強其韌性。”
沈陌心聞言看向他。她還不曾嚐試過用堿水浸泡。方法用了許多，諸如不將腸膜晾幹，在半幹未幹時試用，也是不成，太過於滑膩且潮濕，增加感染的風險。
沈陌心拿過早已洗淨浸在水中的羊腸，果斷剝離腸膜，又去了廚房調了堿水，將腸膜浸了下去。
兩個時辰後，沈陌心將腸膜取出，又用清水洗了兩遍，掛到陰涼處陰幹。
待到羊腸膜自然陰幹，沈陌心將其分綹，又搓成腸線。深吸一口氣，沈陌心慢慢開始用力，還未等力氣用出來，腸線已然斷了。還是這麽脆弱！
沈陌心看著剩下來的腸線發了一陣呆。許久後，她又去廚房調了一碗堿水，將幹透的腸線過了一遍堿水便撈出，緩緩用力，奇跡般地，腸線並沒有斷！直到沈陌心用了大力氣，腸線才終於支撐不住斷了開來。
夠了，這樣的韌度已經足夠了！沈陌心欣喜異常，近十日的光景，她都在試驗如何改良腸線的韌度，功夫果然沒有白費，皇天不負有心人呐。
沈陌心小心翼翼地將晾幹的腸線放入銀匣子收好，待到用時再拿出了過一遍堿水便成了。
沈陌心第一時間將這個好消息告訴了梁菖蒲與梁益，興奮得不能自已。
下了值回到家中，成氏與錦繡準備了滿滿當當一桌好菜，沈陌心將羊腸遞給錦繡，錦繡去了廚下做了一道燜羊腸。
這一陣子，沈陌心為著羊腸線都快瘋魔了。每日裏都到坊市去買羊腸來折騰，現如今果真作出了能縫合血肉的羊腸線，自然要慶賀一番，慶賀家中終於不用日日吃羊腸！這不，他們還不曾回來時，成氏已與錦繡商量好今晚就做個燜羊腸。
這晚，心情亢奮的沈陌心有些失眠了。有了羊腸線，就該先試試效果如何。沈陌心心想，還不知效果，拿人來試總歸不好，還是弄個實驗動物來吧！為醫學的進步，總要有動物做出點犧牲。
第二日天擦亮，沈陌心就去了針線鋪子。早兩日就可以來拿她定製的器械，隻是她入了羊腸線的魔，萬事不管，根本就沒空來取。
報了名字，又交了十兩銀子，沈陌心拿到了一套器械。
這器械做得很用心，都是按照沈陌心的圖紙來的。止血鉗和持針器很是靈活，輕輕鬆鬆就能上手。店家還贈送了同材質的器械盒，幾樣器械能整整齊齊擺放上去，沈陌心簡直愛煞了。
將荷包中放羊腸線的小銀匣子一同放進器械盒裏，沈陌心歡歡喜喜地往“濟眾堂”去了。
一路上哼著小曲兒，好不快活！
直接進了柒號房，梁益正在給病患號脈，沈陌心給他使了使眼色，見他開了方子讓人去外頭藥房抓藥後，趕緊奉上自己的器械盒。
沈陌心的臉上刻著“得意”兩個字，她一一拿出，給梁益解釋著用途。
沈陌心拿著止血鉗，在梁益麵前開合了兩下，道：“這是血管鉗，又叫止血鉗，若是看到人體內部血管出血，直接鉗住，立馬便能止住血了。”說完，她又補了一句，“比金針刺穴還有效呢。”
梁益接過止血鉗，細細看著，又開合了兩下，來了點興致。
“這個是持針器，也叫持針鉗，是用來夾這個針的。”沈陌心取出圓針，“這針做成弧形，穿皮穿肉的，可方便多了。”說著她又示範了起來，手起針落，便是一穿一勾，一針頂兩針。
梁益又接過持針器和圓針，模仿著沈陌心的手勢，果然，在平麵上縫合稱手得很。
“你都是哪裏想來的點子？”梁益看著手中的針，“莫不是你伯祖父傳授的？真乃奇思！”
沈陌心被問得一愣，轉而反應過來，附和道：“誰說不是呢，隻是伯祖父已然仙逝，真真是可惜了。以他老人家之才，若能專研醫術，定是眾生之福啊。”這高度給捧得，說是“華佗”、“扁鵲”再世也不為過。
“確實可惜了。”梁益又感歎了一聲。
此時又有一個病患走了進來，沈陌心也不好再打攪他看診，忙跑去找梁菖蒲與半夏，又是一陣吹噓得意。
“菖蒲，你說，我若是想買頭豕，師傅師娘會同意麽？”沈陌心試探著問道。
梁菖蒲奇怪道：“陌心，你是想吃豕肉麽？咱們可以直接買豕肉。”她建議著，“咱們家沒有圈子養呢。而且養豕可不簡單了，聽說養不好還會害病呢。”說到最後，已有“威脅”的意味在裏麵了。
“不是，我想養一頭豕，在它身上試試羊腸線的厲害。”沈陌心解釋著。
菖蒲說得也對，梁宅沒有豬圈，怎麽養頭小豬呢？莫不是要養在院中，或是她房裏，沈陌心當即否定了這個危險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