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辨草
魏玿在壹號房中住了下來。事實上，二樓三樓有許多空房，但魏玿傷在腹部，上下樓梯總會牽涉到傷口，因而便讓他在壹號房中住下了。
沈陌心這兩日都沒有去看過魏玿，但對他的病情還是了如指掌的。每日求了梁益替她去壹號房換藥，因此也隻偶爾在院中見他一人散步，匆匆一麵就立馬錯開。
到了第三日上頭，“濟眾堂”來了個中年男子及一名小廝，是來尋魏玿的。一舉一動間，態度極其恭敬，想來是他從故國帶來的親近之人。
沈陌心與梁菖蒲、半夏三人坐在後院中整理新鮮的藥草。沈陌心已將藥材認得七七八八，但還未曾接觸過新鮮的藥草。這時候，它們還是綠油油的，尚未經過炮製，與製成的道地藥材大相徑庭。
梁菖蒲指著手中的綠葉，道：“這是烏斂莓，因有五片葉，俗稱‘五爪金龍’，莖上有紅結點，易於辨認，多用於熱性疹。”那莖上果真是五片葉子。
《佰草集》於沈陌心而言是基礎知識了，她早年便已通讀，如今隻要對號入座便成。
梁菖蒲又拿過一根藤蔓，道：“何首烏藤，又名‘夜交藤’，一片葉，交互生，有托葉鞘，主治失眠。”
沈陌心與半夏接過夜交藤，細細地分辨何為“托葉鞘”。
梁菖蒲拿著一片小綠葉：“積雪草，葉呈圓形，頂有缺口，葉邊有圓形齒痕，主要用於去除瘢痕。”
沈陌心看著，哪裏是什麽“葉呈圓形，頂有缺口”，分明就是心形。轉念一想，這時代，還不知心形是個什麽形狀，又覺自己好笑。
“這是雞屎藤，對生，托葉呈交叉狀。葉、莖、花揉碎後有雞屎味，因而得其名，氣味越臭，效果越佳，主治小兒積食。”
沈陌心接過雞屎藤，見托葉呈十字形交叉，又用手指碾碎半片葉子，湊到鼻尖嗅了嗅，聞見淡淡的臭味，想來這根雞屎藤效果不大好啊。
梁菖蒲又拿了一片碩大的葉子，對二人道：“這是苧麻，天青地白，功效為止血涼血，也用於安胎。”
半夏接過苧麻，見葉片正麵為青色，反麵為白色，果真是“天青地白”，形象生動得很。
梁菖蒲拿過一根小草，莖上長著三片嫩綠的小葉子，看了半夏一眼，笑道：“這是半夏，常以塊莖入藥，一年份以上才會長出三片葉，具有燥濕化痰，降逆止嘔，生用消癤腫作用。”她說著，又頓了頓，“生半夏是有毒的，誤食可致人呼吸不暢。”這個沈陌心知道，生半夏可致人喉頭水腫，若不及時救治，便會窒息而亡。
沈陌心也忍不住轉頭看了看半夏。
半夏無端被內涵了一次，忙問道：“此處可有菖蒲？”
梁菖蒲輕笑了一聲，在藥簍中取出一株細長的藥草，解釋道：“這是菖蒲，其葉片狹長而筆直，因而又稱‘水劍草’。菖蒲草具有奇特芳香，有驅蚊殺蟲之功效。藥理上用於治療夏季濕熱所致的，胃脹、食欲不振、腹痛腹瀉等疾病。”
沈陌心與半夏接過菖蒲草，果真聞到一股子異樣的香味。
三人嬉嬉鬧鬧，也將藥簍中的數十種新鮮藥草認了個遍。
“這鮮藥草何處得來的？”沈陌心問道。平日“濟眾堂”雖有常合作的藥農或一家種植，或上山采藥，大多都是同一品種或幾個品種，鮮少有這樣各類品種皆采摘一兩株的。
“這是今兒清早秦大夫到山上吐納時采的，父親說正好教你們知道。”梁菖蒲解釋，“便讓我取了來。若是日後有機會，咱們也可自己上山辨識藥草，再采摘回來。”
沈陌心正聽著，忽而感覺一道視線如芒刺在背，忙抬頭打量著四周。
“濟眾堂”的後院，非堂中之人是不可輕易進入的。沈陌心抬眼看去，四周空空如也，其他人都在藥鋪及號房中幫忙呢，哪裏有人同她們這般清閑。
隻是……
沈陌心看著壹號房並未掩上的窗門，默默又收回了目光。她悄悄調整了位置，背向著壹號房坐著，繼續聽梁菖蒲講解藥草。
“爺，此番五皇子動作太大，咱們……”壹號房內，魏玿的貼身小廝覃肆欲言又止。
魏玿抬手止了他的話頭，看向那中年男子，問道：“我倒是無妨，留得性命，總會向他討還回來。計劃可還順利？”他輕撚了撚手指。
“一切都在計劃之中。”中年男子躬身答道。
魏玿聞言勾起了嘴角，往日裏陰戾的眸子仿若蒙上了一層薄霧，終於，他忍不住笑了起來。
沈陌心隱隱約約仿佛聽到魏玿低沉的笑聲，禁不住打了個寒噤。這人到底什麽時候才走啊？沈陌心此時多麽希望時光如箭，早早將他的線拆了，讓他趁早離開。
恐懼，是一種發乎內心的情緒。就像看一部恐怖片，你明知它是假的，但那恐怖的鏡頭出現時，內心總是會生出驚嚇、害怕的情緒，無關乎理智。
魏玿之於沈陌心，就是一部生動的恐怖片。
轉眼又過了三日，沈陌心要為魏玿拆線了。
準備好經沸水烹煮過的金剪和一把手鉗、幾塊幹淨的棉布、金瘡藥、白絹布，沈陌心便開始工作了。拆線其實很簡單，剪開兩邊的線頭，將線從皮肉中抽出。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已將原本縫了三十來針的線頭都取了出來。
魏玿的傷口長得很喜人，隻留下一道細細長長的瘢痕，並沒有多生的結締組織。這說明魏玿不是瘢痕體質的同時，也驗證了沈陌心縫合的手藝活還是不錯的。
沈陌心將他的傷口上了藥，又用絹布包了起來。無意中見他放在身體對側的左手掌心竟有一道傷痕。那像是一道貫穿傷，約有一寸來長，似是被匕首之類的利器傷的。
傷在那處，照理說應會影響到日常功能，但沈陌心看魏玿平日左手也來取物，並沒有受影響的樣子。
沈陌心想得並不錯。
魏玿左手受傷時年歲還小，傷後太醫都說左掌廢了。那時他才十歲，靠著驚人的毅力及恢複力，竟能讓左手恢複如初。但眾人不知的是，左手雖能取物用物不受限製，卻不能提拿重物，正因如此，他的右臂反倒練出了一把好臂力。索性以他的身份，也不需他做什麽重活。
沈陌心不著痕跡地移開目光，在一眾人的目光下給他把了脈，確定脈象溫和平穩，才道：“魏皇子傷勢已然穩定，接下來隻管好生休養，便能無礙。”這幾日，“濟眾堂”自然半分不敢怠慢，一日給他備了五次膳食，他也盡都用了。胃納好，二便通暢，還能有什麽不好的。
“濟眾堂”內大半的大夫都在壹號房中圍觀所謂的“拆線”，見沈陌心如此輕而易舉便成了，倒都還有種意猶未盡之感。
第二日上晌，“濟眾堂”便收到了禦賜的獎賞，白銀三千兩及一塊上書“醫術高明”的匾額。一同跟來的有鴻臚寺的官員，賞賜後便將魏玿三人一同帶走了。
跪在一眾人中間的沈陌心低垂著頭，眼觀鼻鼻觀心，也不動彈半分。
魏玿立於人前，隻看到她黑壓壓的發頂，梳了個雙丫髻。他也隻看了一眼，轉身便出了“濟眾堂”。
對於沈陌心而言，得到禦賜的賞賜是一樁喜事，送走魏玿更是一樁喜事。對於“濟眾堂”，禦賜的匾額自然貴重無比，但沈陌心眼裏就看到了銀子。
她此番立了大功，應該會有些獎賞吧？
果不其然，待將匾額掛上了正堂，孟升便找上了沈陌心，予了她一千兩的銀子。
這幸福來得太過於突然，沈陌心一下有些手足無措。她沒想到，孟升給她的獎勵會如此多。
一千兩的銀子算起來足有六十來斤，孟升自然不會將真金白銀地給了沈陌心。他取出懷中的銀票，票值五百兩，共兩張。
沈陌心歡歡喜喜地接過，又笑著道了幾聲謝。
到了晚間，一家人在廳堂中用膳，說起了今日的賞賜。沈陌心將兩張銀票遞給了成氏。
成氏不接，問道：“這是做什麽？”
“這是今日孟大夫給的，獎勵我此次立了大功。”沈陌心笑道，“我人小，存不住銀錢，就想先放在師娘這裏先替我收著。”
成氏尚在猶豫，梁欽發話了：“你先收著，給她留著散碎銀子日常使使。”說完看了沈陌心一眼，又道：“如今這般大了，再過個兩三年便有用處了。”言下之意是給沈陌心攢嫁妝了。
桌上幾人都將目光停留在沈陌心身上，眼中滿是打趣。
沈陌心無語，又看了看身邊的半夏，道：“看著我作甚，你定是比我先出嫁的。”半夏比沈陌心虛長四歲，自然該她先出嫁。
這世道，大家閨秀大多十五六歲便出嫁了，就算是娘家疼愛憐惜，將姑娘家多留幾年，也不會超過十八歲。
但在平民百姓家，多的是女兒過了十八才定親的，隻要不超過二十歲便成。但凡女子超過二十歲尚未婚配的，便由官媒人接手她的婚事，不再是由父母做主了。這也不知道是誰定的規矩，沒有半分道理可講！
梁欽行醫幾十載，成氏跟在他身邊自然也知道過早婚配不論對於男子亦或是女子都不大好，因而對於子女們的婚事，倒也還未曾上心。
魏玿:你的恐怖片要走了。
沈陌心:那，我就不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