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外傷
繡坊設在南市街的另一頭，與“濟眾堂”幾乎是街頭與街尾的距離。
沈陌心叉著腰站在繡坊門口，見繡坊內許多年輕的繡娘來來往往整理繡架上的繡品。她看了片刻，帶著錦繡與半夏一同進門，便見一名年輕靚麗的繡娘歡喜地迎了出來，道：“錦繡，你可來了。秀娘還說你昨兒指不定就被她嚇跑了。”
“哪裏會。”錦繡笑著問，“秀娘人呢，現在何處？”
那繡娘看了沈陌心及半夏一眼，朝錦繡使了使眼色，道：“在後院，估摸著是在等你呢。”
錦繡帶了二人進了後院。
繡坊的後院不甚大，但物品堆放得很是有序。沈陌心和半夏跟著錦繡到了後院東廂，錦繡上前敲了敲門：“秀娘，我是錦繡。”
“進來吧。”裏頭傳來一個溫柔的女聲。
錦繡先推門進去，又讓了沈陌心與半夏進門。她不好意思地衝房內的中年女子介紹道：“秀娘，這是我家中姐妹。”
“早前常聽錦繡說起你們。”秀娘是個三十來歲的女子，還梳著未婚女子的發髻，竟是還不曾婚配。她穿著靛藍的束胸襦裙，麵上幹幹淨淨的，不曾上妝，頭上簪著一根銀釵，素淨雅致得很。沈陌心又看向她的臉，彎彎的柳葉眉下一雙略顯狹長的桃花眼，眼尾稍稍挑起，很有些風情，但她麵上卻是溫溫柔柔、清清淡淡的，給人一種極不和諧的感覺。
收回目光，沈陌心直接開門見山：“昨兒夜裏，錦繡回家說您是想讓她就在繡坊中幫忙？”
秀娘聞言點了點頭，道：“確實如此，錦繡的女紅很是不錯，我便想留她在繡坊幫忙。”說完，她又示意三人在一旁的繡墩上坐下，“想必她也同你們說了。我是喜愛她的手藝，也想將自己的技法都傳授給她。我的意思是，她每日裏來我這裏幫忙，不用契書，工錢另結。”
“工錢多少都不算什麽，隻是接什麽活，接不接活，還得錦繡自己做主才是。”半夏沉默了許久，才道。
沈陌心給她一個鼓勵的眼神，接口道：“正是這話。”
“那是自然，我們繡坊裏的繡娘接繡活都是按照自己的喜好來。”秀娘輕笑著道。
四人聊了片刻，沈陌心便提出告辭。
錦繡的意思是想留在繡坊裏的，她向來喜歡鑽研針黹女紅，而這些時日與繡坊中的繡娘們相處也甚是相得。
對此，沈陌心是持保留態度的。她覺得秀娘此人給人的感覺怪怪的，但具體哪裏不妥，她又說不上來。
回去與眾人一番商議，還是決定先讓錦繡在繡坊中幫忙，若是不喜歡，反正也沒有契書製約，走人便成。
梁益也從太醫院取了醫證回來。作為魁首，醫證還是與其他通過醫考的人一樣的，沒有什麽特別。
值得一提的是，梁益果真拒絕了參考太醫院的邀請，“死心塌地”地要留在“濟眾堂”。
“濟眾堂”中的柒號房早兩日就已收拾停當。裏麵一應物品，都是按著梁益的習慣與喜好擺放的。
即日起，梁益便要單獨坐堂看診，獨當一麵了。
這日早早地起身，梁益率先去了“濟眾堂”。“濟眾堂”外已然有許多病患在領號牌了。
號牌放在“濟眾堂”門口的長桌上，每個號牌上都標注了大夫之名，擅長何科，坐診號房，及患者排在幾號。
就如今日，號牌多了長長的一列。梁益打眼看去，最外邊的木牌上書：梁益，擅內外科，柒號房，壹號。
緊跟在梁益身後的沈陌心探頭看著，敢情他的號牌一個都還未曾放出去啊。沈陌心掩嘴偷笑。
梁益見狀拍了拍她的腦袋，沈陌心趕緊護住頭，斥道：“不許碰頭，會變傻的。”
梁益挑了挑眉，放下了手，又趁沈陌心不注意揉了揉她的腦袋，旋即飛也似的進了內院，往柒號房而去。
沈陌心摸了摸自己的頭發，又略理了理，不由得笑了。這梁益往日裏沉穩得很，卻不想還是有少年人的心性。
這日沈陌心忙得很，在叁號房與柒號房間來回穿梭，上躥下跳的，不亦樂乎。
到了下晌，梁益的柒號房幾乎沒人了，梁欽的叁號房仍是熱火朝天。
門外隱約傳來敲鑼打鼓的聲音，經久不散，沈陌心耐不住好奇，便出了門去瞧。
“濟眾堂”門口已聚了好些人，看著前邊街上走過的那一隊人。那是個迎親的隊伍，新郎騎著高頭大馬，已然走過去了，沈陌心隻能看到他的背影，他的身後是一架八人抬的大花轎，轎子很大，用紅色的綢布裝點著，異常喜氣。後麵的隊伍跟著的便是新娘的嫁妝，隊伍很長，幾乎看不到頭。
圍觀人群中不乏豔羨之人，直感歎新嫁娘的嫁妝之豐。
沈陌心對嫁妝無甚興趣，她隻是覺得新郎眼熟得很。
“這是誰家娶親，排場這樣大？”一旁有人好奇問道。沈陌心認識他，是邊上跌打鋪子裏的學徒。
人群中自有消息靈通者，聞言說道：“這你都不知，是楊家三爺娶親，娶的是程府三姑娘。”說完不無得意道，“你瞅瞅，都排行老三，這緣分，天注定啊。”
沈陌心呆愣在原地，那花轎中人原來竟是程杳啊。她到底還是嫁給了那個登徒子。心中不由泛起一絲酸澀，眼中也是酸酸漲漲的。
現如今，她最慶幸的便是盡早脫離了那是非地、黃金籠。
目送著六十四抬嫁妝都消失在街角，沈陌心才轉身回去。
還未踏進門去，就聽見外頭一陣嘈雜。
一名匠人裝扮的中年男子背著一名傷者急步而來。那傷者鮮血淋漓，根本看不清傷在何處。匠人到了此處，見醫館林立，一時不知去哪家，竟愣在當場。
“快啊！”沈陌心見狀心急如焚，忙對他道，“快送進來。”一邊進門一邊揚聲叫道：“師傅，師兄，秦大夫，衛大夫。”她忙將倚在牆邊的破門板放倒，支使著那匠人將傷者放在門板上，又喊到，“有急症！”
沒過兩息，被沈陌心點到名的四人都已聚在了院中。梁欽讓人一同將傷者抬進壹號房。壹號房在東邊廂，窗子又置得格外大，采光極好，因而一些外傷都是在此處看的。
沈陌心也跟著進了壹號房，其餘幫忙搬運的閑雜人等都退了出去，隻剩下送傷者來的匠人還跟在後麵。
梁益拿著金剪剪開了傷者的衣物，隻見他臍下一寸處橫亙著一道約六寸長的傷口。這人生得極精瘦，皮下甚至都看不見脂肪層，皮肉都已破開，隱隱可見腹腔內的髒器。沈陌心敢肯定，她看到了一截腸子。
這傷勢太過嚴峻，眾人大驚。
“快取仙鶴丸。”梁欽率先回過神來，隻吩咐道。又取了一旁的金針，行金針刺穴之法。
壹號房本身便放了許多救治外傷的藥物，沈陌心到一旁的藥櫃上取了一顆仙鶴丸喂進傷者口中。
那傷者二十歲的模樣，身上到處都是凝固的血液，剪開了一半的粗布衣裳上都結了一塊一塊的，好不駭人。
沈陌心見他傷口仍舊汩汩冒著鮮血，無措道：“師傅，這創口太大太深，必須行針縫合才行。”這個時候的外科，尚未有縫合傷口的先例，有些創口大的傷，都是以烙鐵灼燒止血，卻不知，燒傷後感染也是能致人死亡的。
秦傢看了沈陌心一眼，很是不讚同：“從未聽過血肉能以針線縫合。先開爐，燒鐵。”這是想用烙鐵止血了。
沈陌心聞言急道：“不成的，灼燒後存活者不過四六之數，更何況他傷口如此長。”
梁欽站起身來，此時傷者的肚腹之上已插了許多金針，血竟奇跡般慢慢止住了。
梁欽麵色沉重：“傷口太長，若用灼燒之法，多半不得善果。”說著看向沈陌心，“你欲如何來？”
此刻哪裏有時間一一說明，沈陌心隻道：“止血，清創，縫合。”說著便開門向院中人道，“麻煩備下烈酒一壇，熱湯一盆，一把手鉗，兩套針線。要快！”
說完才向梁欽等人道：“師傅，我曾見我伯祖父替人治過外傷，先以手鉗焚燒過後，止住內裏的血，再清理腔內積血，最後縫上皮肉。若是恢複得好，不出十日便能行動自如。”沈陌心一著急，又信口胡謅道。
梁欽思索片刻，並不反對，道：“尚可行之。”
梁益點頭：“或可一試。”
能得到梁欽和梁益的支持，沈陌心其實是能預料的。
“我也覺得尚可一試。”衛荇說了進門後的第一句話。
既然眾人都讚同此法，秦傢也不好堅決反對，未置可否。
趁物品尚未備齊，沈陌心便與送人來的匠人談話，告知詳情，誰知那匠人卻說他隻是路邊見到此人倒地不起，才背了他來尋醫，既不認得此人，當時也不知他竟傷得如此嚴重。
沈陌心心下了然，這是個無名氏，三無人員。在前世遇到此種情況，醫院會一邊安排救治，一邊報警確認傷者身份，並由警察聯係家屬，隻不知現今……
她不確定地轉頭看向梁欽，梁欽像是明白了她的想法，隻聽見他說：“先救人要緊。”
沈陌心笑著，點頭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