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邵揚
沈陌心近來自覺醫術進步神速,大抵是梁欽的教學方式起了作用。
別人家的師傅傳授技藝,大都是由淺入深。梁欽卻反其道而行,先讓她涉獵最難的診脈。
沈陌心實在疑惑,問道:“師傅,望聞問切,切脈不是最難的麽,怎麽先學?”
“最難的不先學著,那學什麽?”梁欽手不釋卷,“再說,了解了最難的,再學習簡單的過程中,還可再學習學習。‘溫故而知新’,懂嗎?”
沈陌心一時竟覺無言以對。
梁欽覺得,越難的,早些學習,有了初步的了解,在接下來學習其他的過程中,都是息息相關的,還可以再次複習鞏固難點。
聽起來沒什麽毛病!
這跟別人家師傅一步一個腳印,夯實基礎、由淺入深的教育方式真真是背道而馳。
但不可否認,沈陌心覺得這個方式更適合自己,因為她覺得自己的進步肉眼可見,信心爆棚到無以複加的地步了。
這日結束了問診,沈陌心草草地收拾了診室,便叫上青苓、梁菖蒲、梁益一同逛夜市去了。
梁欽囑咐他們早些回去,又特地交代了梁益好生看著她們,才往家中走去。平日裏一副清淡高冷,對人愛搭不理的模樣,其實什麽事情都是藏在心裏,暗戳戳地關心他們。
徑直走過半條街,就到了南坊市的北大門,南市有東南西北四個大門,邊邊角角上共有十數個角門,平日裏都是關閉的。
門口不遠立著一個告示欄,上麵貼了一張告示,白紙黑字地注明坊市的管理章程。
沈陌心是第三次來夜市了,夜幕下,坊市內燈火通明。店鋪的二樓點著一排排的大紅燈籠,簡直可以用遮天蔽日來形容。
沈陌心拉著梁菖蒲在一個糖人攤位前看那老丈做糖人。輕輕巧巧地揉捏了幾下,一個猴子糖人便初具雛形。
正待要喚青苓來看,人潮便向這邊洶湧而來。
“前頭殺人了。”一個中年婦人尖厲叫道。
不過片刻,四人便被人潮衝散了。
“菖蒲。”沈陌心逆流呼喚著,“青苓,師兄。”險些被撞倒,驚出了一身冷汗。
在這般人潮中倒地,極有可能會發生踩踏事故。沈陌心無奈,隻能隨著人流往街邊的店鋪走去。
在急流中,沈陌心摸索到了一家食鋪緊閉的門麵,推推搡搡間,無意竟撞進那食鋪中。那扇門麵,隻是虛掩的。
沈陌心理了理裙角,探頭往裏邊看去。一片烏壓壓暗沉沉的,沒有一絲光亮。
“不好意思,門沒關,我被人推進來了。”沈陌心小聲試探著,“有人在嗎?”
久久不曾聽到回應,沈陌心也不往裏走了,在靠近門邊的地方倚著。看著門口影影綽綽往來的人影,沈陌心歎了口氣。
不就是前方有人打架嗎,怎的現如今搞成了這般樣子。
沈陌心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身後突然傳來低沉的男聲:“你是何人?”
沈陌心嚇了一跳,一時僵在了原地,不敢動彈半分。
“你是什麽人?”那聲音有些不耐。
沈陌心聞言才反應過來,慢慢吞吞地轉過身子,磕磕絆絆地道:“外頭人太多了,我是被推進來的,門沒關,虛掩的。”
映著街市上照來的燈光,沈陌心稍稍看清晰了麵前的男子。
這是一個弱冠之年的男子,他身長八尺,瞧上去麵色不大好,劍眉入鬢,眸若點漆,下頜棱角分明,是個不折不扣的美男子。隻是他緊抿的嘴唇有些失色,看上去病懨懨的。
他探身望向門外,見人流仍不減,道:“等人流散了,你便出去吧。”
沈陌心聞言喜不自禁,急忙點頭應是。
那男子又進了裏間,不再理會她。
沈陌心見狀,往裏走了幾步,小心翼翼問:“你是受傷了嗎?”說完覺得有些突兀,又道:“我是醫館的學徒,或許可以幫幫你。”
“進來。”男子在裏間道。
沈陌心掀簾而入,見男子坐在凳上,衣衫半解,手邊的案幾上擺放著幾瓶跌打藥酒。
沈陌心有些尷尬,並非因男子***的背,而是因為她還沒學過推拿之法。
但是,這個時代到底還是沒有這麽開放的,在一個小姑娘麵前寬衣解帶的,到底是不大好吧。
沈陌心上前去,拿了一瓶跌打藥酒,瞧著男子的麵色,道:“實不相瞞,家師還未曾教授我推拿呢。”她又將藥酒放回案幾上,“不若你,自行……”
沈陌心尚未說完,便被打斷道:“不礙事,將淤血揉開便是。”
推脫之言尚未說完,便被男子打斷。沈陌心撇撇嘴,又拿起藥酒來,在掌中抹來,便貼在他的肩胛處揉按起來。她常常到“濟眾堂”邊上的跌打鋪子裏串門,也常到別的號房中幫忙,雖還未曾學過,但也見過前輩們給病患推拿,學起那模樣來,倒還真像那麽一回事。
隻是畢竟年歲不大,又不常幹力氣活,纖細的小手本就沒有幾把力氣,推拿起來便像撓癢似的,全無半分用處。
“我看還是不成。”沈陌心尚有自知之明,“不若你跟我去醫館吧,今晚值守的大夫正擅長推拿科。”她拍了拍男子另一側肩臂,“這點小傷,推拿兩次便好全了。”
說完,沈陌心還將臉湊了上去,睜著一雙燦若星辰的眸子,看著他笑。
男子看了她一瞬,又蹙起眉來,伸手將她的腦袋往邊上撥了撥,自顧將衣襟攏好,“不必。”
沈陌心見他如此拒人千裏,暗暗翻了個白眼。又聽外頭聲音漸弱,到門邊觀望了許久,門外人流果然都已散去。
“外頭無人了,我便要家去了。多謝你讓我在此處避這一時半刻。”沈陌心說完,又訥訥道,“我該如何稱呼你?”
男子瞟了她一眼,道:“邵揚。”沈陌心見他瞟來,隻覺這目光異常熟悉,正如梁欽每次淡淡瞟她時的神色,頓時一凜。
邊往門口走去,她邊道:“我是坊市外‘濟眾堂’的學徒,你若是想去醫館看看,可以到‘濟眾堂’來。”
話音落,她正邁出門去,貼心地反手帶上了門,沈陌心便找了個方向,去尋青苓、菖蒲和梁益三人。
沈陌心這番前腳剛走,便有人急匆匆地進了食鋪。
“老大,有消息了,王衝那廝已死。”來人是個二十出頭的青年,一身布衣,麵目平凡。
“說來也是。老大你將他傷得那般重,沒有橫死當場已然算是他福大命大的。”他說著又扼腕起來,“就死在坊市外的‘濟眾堂’中。”
邵揚聞言揚了揚眉。他還記得,方才那小姑娘說,她是“濟眾堂”的學徒。
那王衝是何等人,家裏人也沒有一個好相與的,隻怕這“濟眾堂”免不了一場麻煩。
邵揚輕笑著:“早就該死的人。”說罷也未繼續,又問:“十斤,‘濟眾堂’如何?”
那名喚“十斤”的男子不防他有此一問,道:“‘濟眾堂’在這一眾醫館中可真真是鶴立雞群。老大你這跌打藥酒,也是我去‘濟眾堂’中買來的。比跌打鋪子裏的藥酒還好用些。”
邵揚看著那瓶藥酒,不由勾起了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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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苓,菖蒲,師兄。”沈陌心回到了方才一行人被衝散的地方,久久不曾尋到他們,便先往家中去了。
也許他們找不到自己先回家裏了。沈陌心暗暗想著。
到了家中,幾人剛要出門,險些撞在一處。原來梁益幾人也想著陌心會自行回家,到了家中卻發現她根本不曾回來。
幾人一合計,想著讓成氏在家中等著,其餘人都到坊市去找找,剛一出門,便碰上了。
因這日眾人皆受了驚嚇,便早早地洗漱完畢準備休息。
第二日清早,沈陌心天未亮便起床了,許是昨日睡得早,睡得也好,精神百倍。
用了早膳,與梁欽、梁益等人一起去了“濟眾堂”。
還未到門口,便見“濟眾堂”門口裏三層外三層地圍著許多人。
“這是怎麽了?”梁益率先上前去。
“昨夜裏‘濟眾堂’中死了人了。”圍觀的一個中年胖子答道,“就是那個坊市裏鬥毆的那人,傷得本就重,送來不久就一命嗚呼了。”說著,還搖了搖頭。
傷重不治本就是常事,還有送醫就診一定要包活的說法嗎?以為是買海鮮啊!
沈陌心氣得牙癢癢,這人昨晚就弄得坊市裏紛紛亂亂的,如今被人打死了,還要鬧到“濟眾堂”來。
“濟眾堂”門口被人圍得水泄不通,梁欽幾人便從後巷的邊門進去。
今日“濟眾堂”大門緊閉,就連號子也都沒有放一個,可見那群人必是一大早便來鬧事了。“濟眾堂”的號子向來寅時便開始發放了。
正廳中,最年長的孟大夫與平素寡言的秦大夫坐在上首,原應是要商議對策的,兩人卻都不發一言。見梁欽來了,示意他坐下。
梁欽坐在右下首的第一張太師椅上,也沒急著問詢。沈陌心與梁益分站在他身後兩側。
最後,還是孟大夫開口了:“不若還是報官吧。”他撫了撫麵前的茶盅,也沒有端起來喝的意思,“說起來,還是因傷勢過重,與醫館並無多大的幹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