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診脈
醫證考核的成績要在五日後才公布。梁益次日就去了“濟眾堂”幫忙。
醫館裏的大夫、學徒們都知道他參加了此次醫證考核,又看他神色輕鬆,言語間也頗多揶揄。
“阿益,過幾日我們可就要改口喚你‘小梁大夫’了。”學徒張靈語氣中充滿著善意的調笑。
“大梁”自然是梁欽。
梁益尚未及冠,還不曾取字,平日裏熟識的人都是喚名的。
學徒朱雲應和著:“可不是,到時可要好好慶祝一番。”
梁益笑著連連應道:“結果還不曾出來,尚且是未知之數。”
“若是你都不曾通過,那定是有問題了。”張靈過來勾肩搭背,擠眉弄眼的,“平日裏梁大夫不都讓你開方子了麽。”
梁益略收斂了笑意:“我開方子時,父親都在旁提點著呢。”論理來說,沒有通過醫考的人是不具備開方子的資格的。
這事,可大可小。
“是是是,這我們都知道,開出的方子不是都還有梁大夫簽字的麽?”張靈趕緊附和。他向來嘴巴快,梁益知他有口無心,也沒多說。
梁欽照例是在叁號房內坐診。因梁益還未取得行醫資格,自然也是跟沈陌心一起隨侍在側。男俊女俏,頗為養眼。
“你看了《脈案》也有些時日了吧。”梁欽一張口,沈陌心整理桌案的手一頓,“嗯,近半月了。”
不會突發奇想要考校她了吧。梁欽梁益毫不意外地將她略顯僵硬的動作盡收眼底。
梁欽瞟了一眼沈陌心,道:“那今日便先由你來診脈。”梁益聞言便往外走去。
沈陌心知道,他定是去交代外頭的學徒們,今日叁號房的號子少放些。
兩個人診脈,每個病患身上耗費的時間幾乎增長一倍。若是跟平日一般多的號子,估計半夜都看不完。
“好。”沈陌心應道,不就是診脈麽,應該也沒那麽難吧,她自覺已經把書都吃透了。
沈陌心自覺地搬了張小板凳坐在梁欽身邊,梁益見二人已然收拾停當,便開始叫號了。
第一個進來的病患是個中年男性,三十來歲的樣子,體態偏胖,頭麵部浮腫,麵色蒼白,口唇淺淡。右手捂著腹部,很是虛弱的樣子。
他在案前的方凳上坐定,將手擱在案上的藥枕上。
沈陌心開口問道:“敢問大叔何處不適?”考試嘛,按著格式與規則慢慢來,準沒錯的。
望聞問切。望是望過了;聞著也聞不出什麽來。
中年人見是個十來歲的小姑娘問,稍愣了一愣,才道:“昨夜裏就開始腹痛不止,瀉了五回。”
沈陌心聽著,想了想,又問:“腹瀉後腹痛可有緩解?可有裏急後重之感?”邊問邊將手搭在他的脈上。
“腹瀉後稍稍好受些,如此往複,也受不住。倒不曾有裏急後重之感。”中年人老實回答。一問一答間,沈陌心已在診脈。
摸著脈象,認真感受了數十息,沈陌心笑道:“師傅,此病患脈象為‘浮脈’,舉之有餘,而按之不足。脈見浮而無力,這位大叔想必平時體虛、衛氣弱,為表虛證。”
梁欽挑挑眉,見沈陌心言之鑿鑿,也探身來摸脈。不到十數息,便點點頭讚同道:“不錯,是為‘浮脈,表虛證’。”
沈陌心聞言一臉得意。忽又聽梁欽問:“可用何方?”
“可用‘健肝舒胃丸’?”沈陌心反問,小眼神瞟著梁欽,求生欲極強。
她還沒學到開方呢,這題超綱了!
梁欽瞥了她一眼,問那中年人:“近來發汗可多?”他拿過紙筆,已經準備開方了。
中年人忙答道:“不多,近來都不曾出汗。”
梁欽點了點頭,自顧寫起方子來,邊寫邊問梁益:“益兒,你開什麽方?”
“麻黃連軺赤小豆湯。”梁益在旁圍觀,不假思索道:“麵腫脈虛浮,先使其發汗。”
梁欽不置可否,沈陌心探頭一看,方子上開的正是“麻黃連軺赤小豆湯”。
果真是父子連心。沈陌心腹誹。
“去外頭抓藥,共七劑,每日一劑分兩次。十碗水煎成一碗。”梁欽交代著注意事項,中年人連聲應著。
待人出去後,梁欽才對沈陌心道:“腹瀉隻是表征。脈浮麵腫,必先發其汗。”沈陌心諾諾應是,忙用小本本記下。
第二個病患是名婦人,二十五六的樣子。麵色紅潤,不像是來看病的。
沈陌心示意其坐下,笑容可掬,問道:“這位姐姐何處不適?”
驚訝於沈陌心喚她“姐姐”,婦人抬眼看了沈陌心一眼。她的年紀大了沈陌心一輪有餘,還是鮮少被這般大的姑娘喚作“姐姐”。
女人嘛,畢竟都是愛美的,總希望自己青春永駐。於是麵上便笑意盈盈地回道:“葵水已近兩月不曾來了,平日裏也不大準,這次更久了些。”說完有些赧然。
這個時代的女子,總是對帶下病諱莫如深。
沈陌心聞言了然,凝神切脈。脈象流利,如盤走珠,一目了然。
若有美髯,沈陌心真想撫弄兩把,得意道:“滑脈。”說完還不忘看看梁欽的眼色。
梁欽伸手過來切脈後,又點了點頭,“確是滑脈無疑,已有一月有餘。”
婦人聞言喜不自勝。慌忙站起身來,問道:“果真,果真是喜脈麽?”
梁欽見狀,給她吃了顆定心丸:“千真萬確。你早兩年小產過,損了身子,這一胎需多加注意,前三月好好養胎,湯藥暫不用服。”
怎麽摸出小產過的病史啊?沈陌心心裏暗想,又仔細回憶著方才的脈象,毫無頭緒。
梁益送了婦人出門,回來見沈陌心愁眉不展,笑著道:“她家住後街的巷子中,前兩年小產損了身子,也是父親在調理的。”
沈陌心恍然大悟,原來是個老病患。
第三位病患是個年老的大爺,麵容消瘦,被一個中年人攙扶著進來,一瘸一拐,仿佛隨時都要倒地不起的模樣。
“老丈何處不適啊?”怕老大爺耳朵不好,沈陌心特地調高了音量,使得梁欽都側目而視。
“今日晨起便覺不適,但又說不上來,於是來找梁大夫看看。”中年人代為答道。
敢情都是老客戶!
沈陌心調整好心情,切脈不過十數息,她眉頭微微蹙起,又繼續專心切脈。
陌心猶猶豫豫地道:“‘代脈,來數中止,不能自還,因而複動’。”說完不甚自信地看著梁欽。沈陌心麵色有些沉重。
《脈案》有言:“脈代者死”。
梁欽聞言也是麵色凝重,探身來切脈。十息後便放鬆下來,道:“‘結脈,往來緩,時一止複來’。”“脈結者生”,沈陌心不覺先鬆了口氣,又探身去切脈,確實是“結脈”之象。
那中年男子見兩人麵色幾變,緊張問道:“可有大礙?”
“無甚大礙,先換個方子吃著,繼續調理調理。”梁欽寬慰道,“食補甚於藥補,這方子吃個半旬再來看看,到時或可改食補方。”
中年男子連聲謝過,拿著方子便去了外間抓藥。
沈陌心接著又切了幾脈,十之八九都能答中,最後因速度太慢,直接由梁欽切脈開方,方才在天黑透前結束了一天的問診。
朔國雖對坊市管理嚴苛,卻向來不設宵禁。每日入了夜,坊市周邊燈火通明,熱鬧得很。
間或能看到五城兵馬司的差人巡夜,玄衣革帶,腰佩長刀,好不威風!
五城兵馬司負責京城巡捕盜賊,疏理街道溝渠及囚犯、火禁之事。
因“濟眾堂”開在坊市外,沈陌心在外麵藥房打下手時,常常看到五城兵馬司的人從門口巡視而過,個個寬肩窄腰,背脊挺拔,很是讓人“垂涎”。
“師傅,明日咱們來逛逛夜市吧。”沈陌心滿眼期待。
梁欽轉頭看了她一眼:“讓你師兄帶你來,正好散散心。”
正中下懷。
沈陌心衝著梁益使了使眼色,樂不可支。
回了家用過晚膳,一家人在院中消食。沈陌心便組織起了明日逛夜市的集體活動。最終除了梁欽成氏和錦繡,大家夥兒都興致滿滿。
“我明兒個同秀娘約好了,許是要至晚間才能歸家。”錦繡失落道。
她近來常常去繡坊,一來寄賣繡品二來學習技法,結識了許多繡坊裏的秀娘。
沈陌心曾看到錦繡將賣繡品得來的銀錢塞給成氏,說是要補貼家用,被成氏拒了。
那時她聽成氏對錦繡說:“你們既住進來,便是一家人,這般見外,不成樣子。”錦繡訥訥地收回錢袋,紅著眼眶輕輕“嗯”了一聲。
自那日後,沈陌心發現錦繡漸漸真正地融入這個新的大家庭。
入了夜,沈陌心坐在窗口發呆。無意間低頭,發現梁益還坐在院中,不知在想些什麽。
沈陌心剛想下樓去談談天,便見梁菖蒲也從堂屋到了院中。
“哥哥,怎的還不睡。”梁菖蒲坐在梁益身邊,“在想醫考之事嗎?”
梁益輕輕歎了口氣:“考也考過了,多思無益。”抬手揉了揉梁菖蒲的細發,問道:“你怎的還不睡?”
“我看到哥哥在院中坐了許久,想來與你說說話。”梁菖蒲輕笑著,抬眼看了看梁益麵色,又道:“這次醫考,哥哥定能奪魁的。”說著便點了點頭以示肯定。
“你又知道了?”梁益寵溺地摸了摸她的腦袋。
“是呢。同哥哥一般大的,醫術定不比哥哥好,比哥哥年長的,這許多年都不曾通過醫考,自然不是‘好苗子’。”
下頭的談話聲影影約約地傳來,這番論調怎的這般耳熟?沈陌心暗暗想著。
梁菖蒲言罷又道:“陌心同我這樣講的,我覺得她說得十分有理。”
怪不得這麽熟悉,她都快忘了,這是她見梁菖蒲那幾日心事重重開解安慰她的話罷了,不曾想梁菖蒲還記得這般清楚。
梁益聞言不由笑了起來,舒朗的笑聲直鑽入耳。
沈陌心悄悄地關上了窗,還是不要讓人發現她做了“隔牆的耳”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