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應試
普法寺中的梅花,因其地勢高而花期較長。此時的山下還未見梅影,山上的梅花卻已含苞。偶有幾株心急的,更是已經盛放,一陣冷風吹過,花瓣簌簌而下,好不喜人。
半夏正在開得最盛的梅花樹下采集花瓣,冷不防陌心猛地晃動枝幹,花瓣噗噗簌簌地落了一地,紛紛亂亂地落了她滿頭滿臉。
梁菖蒲與錦繡卻隻在一邊看熱鬧,幸災樂禍。
半夏回過神來,作勢要找沈陌心算賬,卻被錦繡攔住,道:“這會兒有些起風了,咱們回去吧。”
沈陌心插科打諢:“我正是要提醒你該回去了呢。”卻得了半夏一個白眼。
半夏將花瓣用錦帕包好,放進懷中,一行人這才往客院的方向走去。
錦繡與半夏打頭,梁菖蒲走在中間,沈陌心一人落在了後麵。
她百無聊賴得跟在後頭,左顧右盼間似乎看到一男一女的身影在梅林邊晃過。那女子的背影很是熟悉,恭敬地跟在男子身後。
沈陌心急忙追趕上梁菖蒲,謊稱自己有東西落在梅林裏,又婉拒了她同往尋找的提議,自顧小心地追上那二人。
沈陌心雖說有些好奇心,但向來不是個多管閑事的性子。隻是她在這個世界認識的人不多,那背影如此熟悉,又回憶不起,實在讓人心癢難耐。
待到她追上二人,二人已經進了一間茅屋。
這已是梅林最深處,陌心兩次梅林遊玩都未曾如此深入。
沈陌心小心翼翼地靠近,隻聽見女子惶恐地求道:“求爺放過婢子吧。婢子不能對不住我家姑娘的。”聲音到了最後竟夾雜著絲顫音,熟悉感更甚。
“你家姑娘都是爺的,你又如何逃得過爺的手心。”男子狂放不羈的聲音傳來,片刻又響起女子的尖叫聲。
“讓爺親親。”屋內又傳來男子喑啞的聲音,“待爺與你家姑娘大婚後,爺便納了你。”沈陌心越聽越是清明。
熟悉的,姑娘,大婚。屋裏分明是那登徒子與程杳的大丫鬟青荷!
還未成婚便想要受用未婚妻的貼身婢女。沈陌心蹙著秀眉,臉色鐵青。
世間竟有如此厚顏無恥的好色之徒!
屋內響起裂帛之聲,女子哭聲漸顯,可見那登徒子已經欲行不軌之事了。
她見勢不對,忽而扯開嗓門,粗著聲音喊到:“來人呐,非禮啊。”那女子的哭聲戛然而止。
沈陌心心中一哂,再管不得這許多,撒丫子往梅林外疾奔而去。
待到楊三穿戴齊整後出門一看,哪裏還有半個人影,隻是有了這遭,吃了一驚,也沒了興致。
沈陌心一路奔至成氏下榻的客房,氣喘如牛,不禁惹來眾人好奇。
成氏疑惑著問:“陌心,這是怎麽了,有人追趕你嗎?”
她氣息尚且未喘勻,答道:“可不是麽,寺內有惡犬,追趕不休的,好在被我甩脫了。”話未說完,自己反倒被逗樂了,自顧自笑著,顧盼神飛。
幾人見她笑得莫名其妙,很是摸不著頭腦,見她也不再多說,便也沒再理會她了。
一行五人回了家,又匆匆開始準備晚膳,倒也趕得上酉末時分開飯。
梁家的飯桌上從來沒有講究過多的規矩,幾人說起陌心今日上香被惡犬追得滿寺跑,毫不意外收獲了梁欽父子的好奇。
沈陌心細嚼慢咽,隻是笑笑不說話。總不能告訴他們:我的那個便宜姐夫偷吃窩邊草,想泡我姐的貼身丫鬟被我偷窺了;亦或是,我姐的丫鬟心太大,還沒陪嫁過去就已經勾搭上了便宜姐夫,竟還裝得一副被逼無奈的模樣。
不好說,不好說。她暗地裏搖了搖頭。轉眼又想起程杳,容貌好,性子也不錯,身邊跟著個有異心的,又要嫁給這麽個浪蕩子,委實是可惜了。
眾人隻看到沈陌心默默扒著飯,一會兒眉頭緊鎖,一會兒搖頭歎息,不由好笑。但既然她不明說,也便沒有深究,隻當她在寺裏遇到些不愉快,想來以她的性子,過不了幾日就都拋諸腦後了!
用過晚膳,梁益又回了書房。
沒多會兒,成氏推門而入。見自家兒子呆坐在案後的太師椅上,不知想些什麽,很是入神的樣子。
自己肚子裏爬出來的兒子,又是自個兒教養大的,梁益的心思,成氏自然十分清楚。
她歎了口氣,走上前去,待到了近前,梁益才悠悠回過神來,低聲喊了句:“母親”。
成氏拉著他一道坐在一旁的榻上,溫聲說:“也莫費神想太多,今日早些歇息,明日才更有精力。”說著又從懷裏取出了一個折疊的黃符,“這是娘在普法寺裏求來的,明日貼身帶著。”
梁益接過那符,默默看了片刻,輕輕放入懷中。
成氏與梁益說了幾句話,複又勸他早些歇息,這才離了書房。
對於梁益明日下場,梁欽似是並不在意。可今日大家私底下都得了梁欽的吩咐,早早地便回房歇息了,宅子裏一片昏暗沉寂,全沒有半點聲響。
一夜無話。
翌日,成氏寅正便起身了,為全家準備早膳,格外地豐盛。
沈陌心卯初起身,已然是較平常早了許多,剛下樓預備洗漱,卻不料眾人已圍坐一堆,正欲用膳。錦繡見陌心才起身,頗不好意思的模樣,一臉促狹。沈陌心讓眾人不必理會自己,匆忙洗漱去了。
正經用過早膳,梁益回了書房整理應試的物品。其實也不須再準備什麽,下場應試的物品前幾日已經準備妥了,現今也不過是再檢查一遍罷了。
半夏入了廚下刷碗,沈陌心也跟了去打下手。
梁欽今日不坐堂,用過膳便在院中伺弄花草,心無旁騖,並不甚在意梁益下場應試的樣子。
天光大亮,梁益備齊了家夥什兒赴考去了。全家都去相送,隻除了梁欽。
醫證考核設在太醫院。太醫院靠近皇城,掌一切醫藥之務。
宮內的禦藥房、生藥庫、典藥局及王府的良醫所、惠民藥局皆歸太醫院統轄。
太醫院因職務之特殊,獨立於六部之外,卻受禮部製約。
太醫院設院使一人,正五品官職,總領太醫院。院判二人,正六品,協助院使掌管醫藥事物。
試想,天下所有醫者的頭兒,也才是個五品官,由此也可見醫者地位並不高。
太醫院朱漆大門外此時已有許多應考的人等候。大多是青年或中年模樣,少有像梁益這般的少年人。
不同於科舉分鄉試、會試、殿試,醫考隻設了州試與院試。州試由各州府會同館內的館醫主持,相當於海選的意味,剔除濫竽充數的,成績合格者派發醫證,可坐堂行醫。其中表現突出者會被舉薦至京師太醫院進行院試,擇優收入太醫院。
會同館是各地設立的接待貴人或外賓之所,其中館醫則是太醫院調派的,各州府會同館各調派一到兩人不等。
梁益此次參加的,正是州試,隻是因在京師,便由太醫院主持,院判親自監考審查。
州試分兩日,第一日考理論,第二日考實踐。比前世考執照還麻煩些。陌心腹誹,倒與醫院招聘考有些類似。前世她剛畢業時就報考了兩家醫院,都是三場考核:理論考、操作考和麵試。
辰時一刻,太醫院的朱漆大門緩緩打開了。梁益心思重,成氏便沒有格外交代他許多,隻讓他別累著。梁益點頭應是,在幾人的目送下進了太醫院。
沈陌心並不擔心梁益,理論自是不在話下,他自幼便熟讀醫書,經史子集也有涉獵;診脈開方也難不倒他的,他隨侍梁欽坐堂時開的方子,梁欽看過後絲毫沒有增減,照抄一遍就讓患者照方抓藥。隻是若要取頭名,陌心也不敢打包票,畢竟年紀輕,雖說家學淵源,但經驗閱曆到底不足。
世人求醫,大多更信賴年長者,並不是沒有道理的!
這一日,梁欽並未出門坐診,也不曾去書房研究醫書藥典。隻是坐在庭院中的花架下,手中拿著一本《雜病論》,半晌也未曾翻過一頁,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醫考不同於科舉的嚴格,不必在考場過夜。酉末,梁益便歸家了。
梁欽不問他今日試題,也不問他如何作答。隻當是平日一般無二,讓他去淨房洗漱一番就開飯了。
梁欽不問,眾人也就沒在這個話題上停留,隻當與往常無異。
飯桌上,沈陌心悄悄打量梁益的神情,見他神色如常,想來發揮得不錯。
在眾人臉上逡巡一圈,沈陌心發現除了梁欽,眾人都在打量著梁益。尤其是梁菖蒲,圓圓的杏眼就跟長在了梁益身上似的,小臉躲在飯碗後,仿佛如此便無人發覺她的窺視。沈陌心心中不由好笑。
第二日,用過早膳後,陌心便隨著梁欽去了“濟眾堂”,不能去送梁益了。
今日是考診脈與開方。據說會安排兩個病患,考生依次由前往後為其診脈,每人至多隻有一刻鍾,直至最後一人診脈結束,一炷香後方開始作答。作答時間也僅有一炷香,這一炷香隻需辯證患者病因並開出處方。第二個病患上場則是由後往前為其診脈。
陌心在診室內隨侍,診室外依舊是大排長龍。
今日梁欽倒是沒有特意考校陌心,隻是讓她打下手。想來是心裏想著梁益應試之事,沒那心情。
午時,草草用了錦繡送來的午膳又繼續看診,沒有片刻時間休息。
好容易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看完最後一個候診的病患,兩人這才收拾診室,回家去了。
梁益已經歸家,神色與昨日一般無二,看來他發揮得自己還是滿意的。
一樁事了,家裏的氣氛也鬆快了不少,成氏言語間也盡顯輕鬆。
用過晚膳,梁益便被梁欽叫去了書房。
沈陌心邊收拾碗筷邊偷笑,到底是沉不住氣了吧。
她這個師傅呦,看著超然物外,其實把事情都暗戳戳放在心裏呢,真是個悶騷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