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少年
沈陌心蹙起了眉頭，這個老丈也是有些奇怪。人家都說了“家中有急事要趕回”，又賠了不菲的銀錢，還攔在路中間糾纏……
但這要求……也確實讓人挑不出錯處來。
那小廝也瞧出貓膩來，但眾目睽睽之下，又不可置之不理。便到車邊問詢車內人，想自己帶老丈去醫館，讓車夫先駕車送人回府。
那老丈衣著單薄，明眼人都能看出他腿骨已然折了。
眾人正看著那小廝，等著他帶人去醫館就醫。卻見一名十二三歲的美貌少女走向老丈，蹲在老丈身邊，瑩白的小手摸上了斷骨處，一派天真地問道：“老丈的腿骨怕是斷了有幾日了吧？”她又指了指他的斷骨處，“骨痂都長出來了呢。”
老丈許是剛斷骨的時候未曾就醫接骨，拖延了數日。
“你這女娃娃，渾說什麽，我這分明是剛斷的。”老丈被人拆穿，聲音都高了些，仿佛誰的聲音大便有理般。
沈陌心無奈道：“前頭街上有家跌打鋪子，我熟識得很，不若我帶老丈去瞧瞧。”邊說邊指向街尾那一溜醫館的方向。
今日“濟眾堂”的值夜大夫並不擅長跌打骨傷，而且，給自家招惹麻煩不大好，因此她推薦的是另一家。
“眾位大哥大嫂子們，也都散了吧。”沈陌心對著那小廝擺擺手，示意他們先走。
小廝見狀笑了起來，衝著陌心點頭致謝，坐在車轅上吩咐車夫駕車。
他們剛走出圍觀百姓的包圍圈，那老丈才反應過來。“嘿，你們就那麽走了。”
“銀錢都賠那許多，也盡夠了，他們還留著有何用處，我陪老丈去那跌打鋪子看看吧。”沈陌心忙攙扶著老丈往街尾走去。不是她沒有同情心，是這老漢果真有問題。
老丈聞言拒絕道：“不用不用，我自家有熟識的大夫。”說著便拄著掉落一旁的拐杖一瘸一拐地跑遠了。
圍觀眾人此時方才知曉這老漢果真是個想訛錢的，竟還真叫他訛成了。
沈陌心看著老漢跑遠，又看向已然拐過街角的馬車，拍了拍裙上沾的灰塵，又往家中走去。
走過寬敞的街道，沈陌心再往前便要拐入巷道，這條巷中平日裏走的人並不多。她走著走著，感覺身後仿佛有人跟著似的，遲疑地往前跑了兩步，在轉角處撿了塊石頭舉在手中，靜靜地等著。
過了約摸半柱香的時間，後麵仍舊沒有人跟上，是她剛遇上個騙子，便疑神疑鬼起來了？
她隨手扔了石頭，往旁邊的巷道繞了兩圈，確定沒有被人跟蹤的感覺了，才往家中去。
*
“爺，影衛回來了。”那清秀小廝恭敬地回話。
這馬車中，除了小廝，還有一個年未及弱冠的少年，眉目清朗，黑沉沉的眼瞳仿若一柄利劍，看你一眼，便能生生剜下一塊血肉般。此時他麵無表情，使得車廂中一片壓抑。
他穿著一身墨色的錦衣，袖口及領口都繡著流雲暗紋，風塵仆仆。
聞言，他才冷冷地道：“進來回話。”
小廝應聲在車壁上輕叩兩下，車簾處應聲進來一個玄衣男子，他持劍單膝下跪，恭敬道：“屬下見那老漢孤身，已將其拿下。至於那位姑娘，是醫館的學徒，方離開醫館不久，正巧撞上此事。您走後那邊也遣人跟著那姑娘，已被屬下解決了。那位姑娘現已回了居所。”
墨衣少年聞言不發一言，影衛不敢多言。那小廝見狀，問道：“爺，那老漢如何處置？”
“留著也無用，處理了吧。”少年冷冷道。
小廝替他斟了一盞茶，憤憤然道：“那老漢真是可惡，竟利用悠悠眾口來拖延您回府。”說著又放下茶壺挑起車簾往外看，“快到了。”
*
沈陌心回了梁宅，一家人已經準備吃晚膳了。
她急忙洗洗手坐下用膳，席間不無得意地說起方才拆穿老漢訛錢的把戲，不由得引來了梁菖蒲的崇拜目光。
成氏笑著看向沈陌心那得意地小表情，不由得感歎世風日下。
在半夏開始學習辨識草藥八個月後，沈陌心也被梁欽交給梁菖蒲認識各種草藥。盡管沈陌心認為把徒弟交給女兒這種事情很不地道，但這確實是梁欽幹得出來的。
梁菖蒲從小長在杏林之家，自記事起就與藥草打交道，對種種在沈陌心看來就是青草葉子或是幹草的草藥可謂如數家珍。
三七、半夏、抱樸子、當歸……數十種藥材各作一堆，每種藥材前都有個小紙片，上書藥名、用法功效。字體小小的，很是娟秀，是菖蒲的字跡。
其中沈陌心最感興趣的要數半夏，於是拿起紙片細細地看著。“半夏，又名地文、守田，具燥濕化痰，降逆止嘔，生用消癤腫之功”，看完半夏的功用，沈陌心又拿了一片半夏，這是已經曬幹切片的半夏，白裏透著微黃，她又嗅了嗅，終於放入口中嚐了嚐，味辛。
梁菖蒲睜著杏眼注視著她，笑著說：“這裏有二十六種藥材，給你兩個時辰，我再來考校你。”說完又抿唇偷笑，“你若答得不好，我會告訴爹爹知道。”
沈陌心揮揮手：“知道啦，這還是難不倒我的。”梁菖蒲出了門，房內隻剩她一人。
這二十餘種藥材並不罕見，《佰草集》中沈陌心早有涉獵，因此基礎理論知識比較夯實。但論起辨識藥材，《佰草集》卵用沒有！簡簡單單的幾個線條及筆墨描述，能認得出來才有鬼。
這兩個時辰主要把藥名與藥材對應上才是正經。沈陌心抓住重點。
“枸杞，不用看；決明子，這個也認識；五味子，怎麽像發黴了似的……”沈陌心嘴裏念念有詞，沒歇著片刻。
一個時辰不到，她就已經能把藥名與藥材全部一一對應。她懶懶坐在太師椅上，翹著二郎腿一聳一聳的，有些嘚瑟。
百無聊賴間，她拿出袖袋裏的帕子研究了起來。
這是前幾日新從錦繡那處得的，帕子很是素淨，沒有半點圖案，隻是角落繡著小小的“陌心”，這兩個字是陌心自己研究出來的藝術字，若是不說，怕是沒人看得出是“陌心”二字。帕子周邊收線的針腳很是細密，簡單大方，又不失功底。錦繡的繡技越發精進了。
一個時辰後，梁菖蒲推門而進，卻見沈陌心竟趴在案前睡得正香，不禁好笑。
看了她一會兒，見她並無轉醒的跡象，梁菖蒲自顧拿了本書坐在太師椅上看了起來。
待沈陌心醒轉時，剛想揉揉眼角，卻發覺手腳麻木非常，竟動彈不得。
她甩著手哀叫道：“哇，麻死了，我到底是睡了多久。”
梁菖蒲這才放下手中的書，“自我進屋至今大約有半個時辰了吧，隻不知我來前你睡了多久。”怪不得手腳都麻了！
沈陌心坐起身甩了甩手，嗔道：“你也不叫醒我。”還是忍受不住手腳針刺般的麻木感，輕輕地按揉起來。
梁菖蒲看著她一臉古怪的表情，笑著接過她的手臂按摩，手法異常嫻熟，“你自個兒偷懶耍滑，倒還怪我。”說完看了她一眼，很是無奈的樣子。
沈陌心含笑看著梁菖蒲為她按揉著穴位，唇角的弧度逐漸擴大。
她一直覺得自己是個“麵熱心冷”的人，平日裏就算表麵上看著似是與人相處甚歡，可實際上在她的心中將人分為好幾類。
似半夏錦繡二人，將她們的命運都交托在自己手上的人，自然是自己人；似程府中的眾人，在她看來也就是熟識而已，談不上感情；而梁家人，則是友情已滿，親情未達。
可不知為何，梁菖蒲於她而言與眾人不同，初見時的軟糯嬌羞，相交後的懵懂可愛……這世上怎麽會有這樣的人兒，似是玉做的骨，水做的血肉，嫩生生、嬌俏俏的，讓人忍不住想保護她。
陌心思緒紛亂，凝視著眼前這張略顯稚嫩的芙蓉麵。梁菖蒲生得很是好看，圓圓的杏眼黑白分明，睫毛長長彎彎的，眸光瀲灩。瓊鼻精致高挺，皮膚白皙透紅，臉蛋有些嬰兒肥，嫩嫩的，手感很好。檀口小小的，櫻唇卻很飽滿紅潤，嬌豔欲滴，讓人忍不住想嚐一口。
陌心猛地收回心神，自己不會是那啥……百合吧？想想就忍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心裏默默告訴自己：你平素愛情觀還是挺正的，你喜歡的是男子，不會是百合的！
心裏忽然有個聲音回應：那不是以前還沒遇到菖蒲麽！
她簡直要吐血了。
待沈陌心手腳麻木感漸去，二人方才開始幹正經事。
梁菖蒲早已收起放在藥材上的小紙條，捏著一顆決明子，“這個。”
沈陌心挑挑眉，信手拈來：“決明子，味苦、甘、鹹，性微寒，入肝、腎、大腸經；潤腸通便，降脂明目。清肝明目，利水通便，有緩瀉之用。”
梁菖蒲又拿了一顆五味子，晃了晃。
“五味子，五味皮肉甘酸，核中辛苦，都有鹹味，故而得此名。具斂肺，滋腎，生津，收汗，澀精之效。治肺虛喘咳，口幹作渴，自汗，盜汗，勞傷羸瘦，夢遺滑精，久瀉久痢。”沈陌心沒說的是，五味子還有抑菌、鎮痛、抗氧化的作用。
一番考校下來，沈陌心自是毫無疑問地通過了。看著時日還早，二人又開始研讀醫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