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成功
明月照青山，仿佛將整座山都蒙上了一層陰翳，全不見白日裏的青蔥可愛，顯得有些可怖。
或許是明日的行動對程歆而言過於重要，致使今夜遲遲不能入眠。索性起身在院裏與青苓青芮二人反複演練明日的“大戲”。
三人商討著明日行事細節直至二更時分方才入睡。
翌日，程歆一早來給程霜請安。到了“戒思院”，便被紅葉告知，程霜又閉關了。
心下覺得有些失落，這輩子許是都無法再見了。
三人貼身帶著昨夜整理出來的體己銀子照常上山，神色從容，並未見半分異樣。
秦嬤嬤依舊留守家廟，何大夫婦二人照舊處理著廟裏的庶務。
如往常般上了山，程歆便讓青苓去山下坊市中取回昨日預訂的新鮮豕血，便與青芮布置起三人“遇害”的現場。
場地是程歆考察數日後選取的，那是一處高地，高地下有一處斷層，仿若懸崖，約有數丈許高。
程歆先讓青芮撕破內裳，又讓她將碎布掛在崖邊的草叢中，接著在崖邊做出失足跌落的痕跡，極是容易便能讓人相信有人從此處滑落。
懸崖上邊布置妥當，程歆二人又繞山路到了崖下，偽造了人體被拖行的假象。又從包袱中取出提前雕刻成熊掌模樣的生南瓜，使勁地踩入泥裏，又怕重量不夠，陌心還跳上去蹬了蹬。
到底怕“南瓜印章”受不住壞了，程歆也不敢太過使力。拔出“印章”，程歆一路又印了許多個，方才把那帶著新鮮泥土的“南瓜印章”收回包袱，小心翼翼地包好。
如此這般，這現場便隻差青苓帶來的豕血便大功告成了。
眼見著時辰不早了，程歆便讓青芮回了家廟去取三人的午膳，自己靜下心來抄寫經書。
沒過一炷香，青苓也便回了來，提著一小桶未凝固的豕血。
“青苓姐姐今日來回倒是麻利。”青芮正提著食盒緩緩走來，笑道。
三人草草用了午膳，又在那處“命案現場”布置了一番，上上下下都點綴了些血跡，程歆更是“落下”貼身的帕子，潔白光滑的錦帕上點點血跡觸目驚心。
青芮撒完豕血，又檢查了一遍，方才去尋程歆複命。程歆與青苓分別又檢查一遍，這才往山下走去。
走在那雜草密布的小道上，程歆忍不住回頭望去，那山依舊青蔥可愛，小道的盡頭依稀亭亭立著一個女孩兒，粉雕玉琢，玉雪可愛，對著她盈盈笑著。
再見了，程歆！
從這刻起，世上再沒有程歆，更沒有青苓與青芮，隻有沈陌心、半夏和錦繡。
半夏和錦繡分別是青苓與青芮為自己取得名字，二人第一次為自己取名，很是喜歡。
三人下了山，互相整理了一番，倒也幹淨清爽。
循著記憶到了梁宅，天色倒也還亮堂。輕輕扣著大門，陌心心跳莫名加快，她知道，這扇門後不僅僅是她日後居住的地方，更是她向往的世界。
此時，那世界的大門正朝她徐徐打開，迎她入內。
洞開的大門後探出一個小小的腦袋，見到沈陌心，很是開懷：“你們可算來了，真讓我好等。”
語氣中帶著點小女兒的抱怨，訴說著委屈。
沈陌心賠笑道：“是我們的不是，實在是有事絆住了。”梁菖蒲原就是那麽一說，自然不會當真因此就生了沈陌心的氣，笑道：“你們快隨我來，爹爹娘親都在廳裏等著呢。”
幾人進了廳堂，便看到梁欽、成氏與梁益三人正襟坐在堂前的太師椅上，正說著話。
聽見聲響，三人齊刷刷地轉頭看來。四個女孩兒，皆長著一副好相貌，亭亭立在門前，好不喜人。
成氏見了歡喜地迎了出來，調笑道：“還道你們是又反悔了呢，等了這半日也不見人。”
說著又拉著沈陌心打量起來，極是歡喜的樣子。
沈陌心此人，平日裏是一副隨和的模樣，實際上極不愛與不相熟的人親近，但今日被成氏握著手，卻絲毫生不出反感來。
被引著進了廳堂，沈陌心讓成氏坐上主位，對二人行了長輩禮，半夏與錦繡二人自是隨她一同行禮。
“陌心在此給師傅師母行禮，日後怕是要給您二老添麻煩了。”沈陌心真心感激梁欽夫婦二人對自己的收容。
梁欽看著沈陌心，又瞄了一眼她身後的二人，這才道：“我梁欽雖沒什麽本事，卻也不差你們幾口吃食。”
這話說得也太過謙虛了吧，沒什麽本事她閑得蛋疼來拜師啊？
天色不早，半夏與錦繡也與眾人一一見過禮。
當聽到半夏與錦繡稱他們為“老爺、太太”時，成氏刻意虎著臉道：“這兒可沒有什麽老爺太太。”
梁欽應和著：“咱們家不興這稱謂，你二人既住在家裏，便喚聲‘叔父嬸娘’亦無不可。”一時間氣氛和樂。
在程府做了這許多年的丫鬟，半夏與錦繡頗識得眼色，忙改了稱謂，叫了“叔父嬸娘”，成氏樂嗬嗬地應著，梁欽也配合著點了點頭。
互相見過禮，成氏讓梁菖蒲帶沈陌心三人去了後院安頓。
梁菖蒲剛遷了臥房，就住在後院主樓的二樓，沈陌心的房間就在菖蒲隔壁。半夏與錦繡就安置在主樓二樓的側室，二人也是比鄰而居。梁欽與成氏、梁益的臥室皆是在一樓，如此也算是分了男女之別吧。
這日晚膳因是沈陌心三人來這個家的第一餐，別樣豐盛。
梁家用膳時也未曾太過嚴苛，並無大家族的一番規矩，更無“食不言”及“男女不同席”這一說，因此這頓飯也算是陌心來到這異世吃得最是舒心的一頓。
漸漸入夜，沈陌心謝絕了成氏與梁菖蒲幫忙整理的熱忱。三人並未帶許多行李，確切地說，是除了貼身的銀錢，什麽也未曾帶來，如此行事自然是怕何大夫婦起疑。
如此之事要做，便要做得不留痕跡。
隻是沈陌心雖說有些小聰明，但到底還是低估了古人的智慧，這小小的障眼法，但凡是有些經驗的人隻消幾眼便能識破。
不知者無畏，沈陌心便是其中之一，到了晚間還在為自己“絕妙”的脫身之計沾沾自喜。
三個臥室裏的床鋪白日裏成氏都已經準備好了，清新雅致，很得三人喜歡。
心中一樁大事方了，沈陌心便又失眠了。
除了剛來這異世的那幾日，陌心鮮有失眠的時候。昨夜至二更時分方入睡，今夜又遲遲不能入眠。
不知此時山上是何等光景。何大報了府裏知曉了麽？程霜得知自己命喪獸腹，那一貫淡然的臉上又是否會有一絲惋惜？自己的那一番布置他們又會相信多少？如若信便罷，若是不信是否又會尋來？若是被尋到，她們三人又會是何等下場？
直到此時，沈陌心才漸漸擔憂起來，她自認自己並非是個聰明人，沒有高瞻遠矚的眼光，更沒有運籌帷幄的謀略。
想做什麽，認為可行，於是，便做了。成功，便如願以償；失敗……她甚至不甚了解失敗對於她們而言意味著什麽！
月上中天，本該是萬籟俱寂時，東巒山上卻一派通明，移動的火光遍布次峰之上，間或聽到幾聲仿佛“八姑娘”的呼聲。
程家家主程秉坐鎮家廟，家廟裏裏外外已被搜尋七八遍不止。程秉往日不苟言笑的臉上此時更是看不出絲毫情緒，身形挺拔，紋絲不動，隻是緊蹙的濃眉透露著他的不悅。底下跪著何大與何大家的，戰戰兢兢，垂頭不語。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廟裏的低氣壓，一名家仆上前，回報道：“老爺，山上都尋過一遭了，天色太暗，並無所獲。”
程秉揮退那人，對堂下厲聲道：“何大，將白日裏的事再報一遍。”
何大顫顫巍巍地行了個禮，第五次說起白日裏的事。
“八姑娘在家廟這些時日，白日裏都是與青苓、青芮兩位姑娘一道往山上去抄經的，直至日暮方才會回轉。
今日與往常一般無二。午膳時分，青芮姑娘回來取了三人的膳食便又上山了。
眼見這天色漸漸暗下來，卻遲遲不見八姑娘一行回廟裏。老奴就上山去八姑娘往日抄經的地方尋，那處老奴以前也尋過一次。可沒成想那處空無一人，隻有八姑娘抄寫的半本經書。
老奴在那周邊尋了幾遍也不見半個人影，這才覺得大事不妙，忙讓我家婆娘回了府裏稟報，沒過多久，老爺也便來了廟裏。”
何大一五一十回報著，盡管這番說辭他已經說了四遍，卻絲毫不敢怠慢。
程秉聽罷，又是一言不發。
三個女兒家，手無縛雞之力。山下還有家仆守著，若說是三人自行下山去，他是不信的。
但山中程歆抄經之處又無野獸出沒痕跡。程秉一時有些頭疼。
當不知何處傳來一聲雞鳴時，程秉終於起身，命家仆繼續封鎖山林搜索，便帶著隨從騎馬趕回程府。
一路風塵仆仆，換了官服便上朝去了。
王氏尚且候在府中，見程秉回來時麵色不善，知道事情隻怕比自己想得還要糟糕些，不禁眉頭緊鎖，憂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