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準備
當天夜裏,程歆頭麵部便起了疹子,秦嬤嬤忙讓何大去請大夫,甚至連程霜主仆都驚動了。
程歆虛弱地躺在床幃之內,聽著青苓向程霜匯報著自己的病情。
“姑娘前日起身時便有些頭疼,原以為隻是傷風。姑娘素來又是怕喝藥的,不讓奴婢宣揚,隻說這幾日多喝些湯水便能好了。哪裏知曉今夜竟起了疹子,奴婢該死,沒有伺候好姑娘。”青苓雙眸含淚,跪在程霜麵前,低聲懺悔。
青芮在床前伺候著,心思也全在外間。
程歆弱弱地開口,中氣不足,果真一副病弱的模樣:“姑姑,是歆姐兒自己不懂事,硬不讓她們說的,她們也不敢違逆。”程霜見狀安慰了程歆幾句,又敲打了青苓青芮一番便去了大廳。
待一位年近古稀的老大夫來時,已經小半個時辰了。幾經望聞問切,在程歆特意捏造症狀誘導之下,老大夫最終下了診斷:“依老夫所見,姑娘所患乃是風痧之症。此症最忌見風,身邊親近之人也極有可能染上,應減少與人接觸。平素吃食也當另外準備,與人談話應當以帕子遮掩口鼻方成。”一番交代過後又去開了方子,何大急忙跟上去抓藥。
程霜聽了大夫的交代,仔細叮囑了青苓好生照顧,又到床邊讓程歆安心養病,在程歆催促之下方才回院去了。
翌日直到午時才聽青芮回稟,府裏的管事娘子前來求見。
那管事娘子一身墨綠廣袖寒梅裙,襯得膚色白皙透亮,髻上簪著一根水頭上好的玉簪,正是王氏身邊最為看重的心腹李岩家的。
見過程歆,恭敬地行了福禮,才道:“太太昨夜裏聽聞姑娘染病,原想親自前來,無奈府裏事務纏身,方才使了奴婢前來。”
程歆還是那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強笑道:“怎可勞動母親,我身上並無大礙,休養幾日便成了。”她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就像怕被丟棄的玩偶,可憐卻強裝堅強。
李岩家的笑道:“正是這話呢,太太使奴婢帶了些補品藥材,讓姑娘好生養病,待到痊愈時,便再派人來接您回府。”一通安撫慰問過後,將帶來的物品藥材打理妥當方才告辭離開。
待她前腳剛離開,程歆與青苓就換了裝束,再三交待青芮好生看家,莫使人發現她二人離廟之事,“若姑太太來探病,隻說我歇下了。”青芮連連點頭道:“家裏交給我,姑娘且快去吧。”
程歆二人趕到濟眾堂時,已近未正時分。梁益今日輪值抓藥,看到程歆時,還有些疑惑:“怎的這個時辰來,隻以為你今日不來了呢。”確實是遲了些。
“既然說過要來,本就不該自食其言。卻是有事絆住腳才拖延至此時。可是讓師傅久等了?”程歆一臉歉疚與自責,微低著頭,滿是不安。梁益見狀安慰道:“那倒不曾,父親今日坐堂,至今還未得空。”說著將已經稱量分裝好的幾個藥包捆在一起遞給櫃前抓藥的病患,“菖蒲今日在柒號房內研讀醫書,你去尋她吧。”
進了內院,幾間房外大排長龍,程歆瞄了一眼門庭若市的叁號房,帶著青苓進入門可羅雀的柒號房。
柒號房內的格局與叁號房別無二致,菖蒲此時正坐在太師椅上,手裏是一本頗有些份量的書,她看得極為專心,絲毫沒有注意到程歆的到來。
程歆慢慢繞到菖蒲背後,調皮地遮住菖蒲的雙眼,粗聲粗氣道:“猜猜我是誰啊。”菖蒲恍然一驚,伸手覆上程歆的手背,喜道:“是陌心嗎?”
程歆縱身躍到她麵前,笑道:“自然是我。”菖蒲抿唇笑了笑:“我隻當你今日不來了呢。”又問道,“昨日你帶回去的《佰草集》與《望聞問切雜論》可看過了不曾?爹爹最是愛考校人,幸而今日不得空。”語中帶著小兒女的幸災樂禍,說不出的俏皮可愛。
“自是都看過了,我可是頂頂好學的。”程歆一臉自大張狂模樣,惹得菖蒲嬌笑連連。兩人一陣嬉笑,好半日方並排坐著看起書來。菖蒲年紀雖小,但好歹是出身醫藥世家的姑娘,對醫學藥道上的學識遠遠不是程歆這種半路出家的人比得上的。因此,雖與菖蒲短短小半日的研討,卻是令程歆獲益匪淺。
日益西斜,程歆方才起身,與菖蒲告了別,又拿了兩本醫書,自始至終都沒見到那傳說中的師傅。
回程自然又是一番磋磨,到家廟時天色已黑。
又渾渾噩噩過了幾日,程歆終於下決心實施那個在心中已然成型的計劃。
傍晚入暮時分,程歆帶著青芮去“戒思院”給程霜請安。
程霜正在書房看書,美人斜倚榻上,纖指指點書頁,嘴角隱隱淡笑,明眸絲絲含情,說不出的美感。
程歆如何也想不出為何這樣的女子竟也會被休棄。
程歆進了門後,她才放下手中的書。隻是一本地方誌罷了。請安過後,程歆坐在案幾邊陪聊,無非也就是閑話家常,或聽程霜說了些外頭的風物。
程歆表現得很是憧憬,沉默了片刻怏怏道:“眼見著這身上的疹子也快消褪了,想來沒幾日便要回府裏了。”
程霜聞言看向她,笑道:“回府才是正途,莫不是還想在家廟住下了?”
程歆狀似玩笑般回答:“隻是舍不下姑姑與紅葉姑姑,何家老伯與嬸子,還有這山中清靜。真不愛回府呢。”
程霜搖頭笑罵道:“姑娘家家,合該往熱鬧堆裏湊,尋甚清靜。莫不是還想做姑子不成。”
語氣揶揄,又不令人生厭。
兩人又閑談了片刻,程歆便告辭了。紅葉將她主仆二人送至院門外才回轉。
“您可曾覺得八姑娘今日言語有些奇怪。”她關上房門,低聲說著。
程霜笑了笑:“你讓人盯著些,不是今夜便是明日,必定有所動作。“嘴角的笑意極其淺淡,“短短幾日便已拜入梁欽門下,我倒真是小瞧她了。這丫頭到底要幹什麽……”程霜一臉深思。
第二日,程歆與青苓下了山,隻是此行卻是先去了北市。因思及日後會常在城南出沒,便選了北市的肉鋪。
找到一家生肉鋪,青苓上前問道:“這位大哥,你家的豕可是自家宰殺的?”
那鋪主一副屠夫打扮,很是粗獷又肥肉橫生。
屠夫銅鈴般的大眼一瞪,有些駭人。“自然是自家宰殺的,新鮮著呢。”一副若是青苓不相信就要暴起傷人的模樣。
“我欲買些未凝固的豕血,大哥這兒可有?”青苓問道。
屠夫疑道:“未凝的豕血,姑娘要多少?”
青苓忙道:“一小桶便好。”
因豕血容易凝固,不好新鮮保存,最後還是以七十文錢換取一小桶豕血,可是不便宜的價格。
商量好明日卯初來此取貨,程歆二人便改道去了城南。
進了濟眾堂,並不見梁益,二人直接進了內堂。梁欽今日並不坐堂,梁益和菖蒲也都在叁號房看書,很是認真的樣子。程歆向梁欽行過一禮,便與菖蒲並排看起了《人體穴位大全》。
大約過了半個多時辰,梁欽終於放下了手中的醫書,道:“那本《望聞問切雜論》可吃透了?”
這話顯然是衝著程歆來的。程歆忙點頭道:“請師父考校。”很是自信的樣子。
梁欽看著她,不由笑問:“望而知之謂之神,聞而知之謂之聖,問而知之謂之工,切脈而知之謂之巧。何謂也?”
這已經算是最簡單的名詞解釋了。
這個問題程歆還是很有把握的:”望而知之者,望見其五色,以知其病。聞而知之者,聞其五音,以別其病。問而知之者,問其所欲五味,以知其病所起所在也。切脈而知之者,診其寸口,視其虛實,以知其病,病在何髒腑也。經言,以外知之曰聖,以內知之曰神,此之謂也。”
梁欽點了點頭,又問:“‘望聞問切’,以望為先。那你可否說出‘望五色’為哪五色?”
已經深入到解析題了。
程歆笑答:“乃是口、眼、耳、鼻、舌。”
梁欽笑著說了句不錯,又將程歆晾在一旁,梁益與菖蒲更是沒理會過分毫。
這師傅當得心還真大,簡直就是甩手掌櫃了好麽!程歆忍不住腹誹。
日益見暮,程歆提出告辭,梁欽點頭示意,梁菖蒲卻起身要送,程歆沒有推辭。
到了院中,梁菖蒲才拉住程歆,嬌怯道:“陌心,娘親怕你麵薄,便讓我私下裏問你,如今你下榻之處是否不便,若是可以,便搬來我家與我作伴也可。”
程歆聞言一愣,她原本想成功離開家廟後租賃一處民居,但這終究不是長遠之計。且不說她們三個姑娘家行事不便,這長年累月的租金便已然夠嗆!
程歆皺眉思忖片刻,回道:“可是我身邊還有兩個自小跟隨的姐姐,怕是太過打擾。”
梁菖蒲睜著雙杏眼,搖頭認真道:“不礙的,家裏空房還是有的,平日裏空著也是空著。”像是怕程歆還會拒絕,又道,“娘親也說你們幾個姑娘家在外怕是多有不便。如今我們是同門,也便是一家人了呀,莫要見外了。”
程歆遲疑片刻,又問:“那師傅知道麽?”
梁菖蒲急忙回道:“那是當然了,爹爹也是這個意思呢。”
程歆看著菖蒲認真等待答案的模樣,忍不住笑了起來。
“陌心,你答應了是吧,娘親說明日就能搬來,如你隨身之物多的話,爹爹與哥哥也能去幫忙呢。”菖蒲親近地拉著程歆的手,“我自小就沒有姐妹與手帕交,陌心,你能來真好。”
望著她真誠的眸子,程歆莫名有種保護欲,真是一個渴望友情的傻姑娘!
程歆回握著她,說:“不用那麽麻煩的,我們三個人也沒有這許多隨身之物,明日你就和師娘在宅子裏等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