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拜師
路上的行人漸漸少了,程歆方才好過些。
好容易到了東巒山下,程歆率先跳下車,付了車錢道了謝,方才尋著那下山的小道。隻是二人初次做這掩人耳目之事,無甚經驗,以至於早前下山後並無標記,如今卻怎麽也找不到小徑的入口。
二人在山下急得團團轉,眼見著天色也不早了,往常這個時辰,她們也該準備回家廟了。
程歆依稀記得那小徑的出口出有一棵巨木,與青芮商議了片刻,便決定分頭行事。
正在這時,卻見茂密的草叢裏鑽出一個人影,竟是本該在山上大本營的青苓。青苓此時也有些狼狽,見程歆二人出現在麵前,便領著二人上了山。
程歆默默地跟著,並不做聲,又見青苓麵色不大好,也不好出言相詢。
一路就這麽詭異地沉默著。上山收拾了行頭,便回了家廟。
忙活了一日,程歆也有些憊懶,簡單用了晚膳,讓青芮備了香湯,就打發她出去了。
她將自己泡在浴桶裏,閉目養神。無奈又回想起青苓的態度,心裏不免膈應,又不知該如何應對,嬌唇不覺溢出一聲低低的喟歎。
青芮退了下來,自顧與青苓在小廚房用膳,卻見青苓拿著竹箸攪拌著飯粒,不由得沒了胃口,停箸猶疑道:“姐姐有心事?”
青苓聞言搖頭強笑著:“沒有。”話鋒一轉,卻又問:“今日與姑娘去了何處玩耍?”看似漫不經心,緊握著竹箸的纖手關節泛白,泄了心事。
青芮並沒關注這些,隻低頭尋思了會兒,回道:“也沒去何處,就在城東閑逛了會兒,又去了城南用了午膳,再就是去了趟濟眾堂了。姐姐,你說姑娘好好的,怎麽想著去醫館呢。我到現在還尋思不明白呢,看姑娘的意思,似是明日還要去一趟。”言者無心,聽者卻留了意。
“你今日跟姑娘奔波一日,想必也疲累了,用完膳便準備休息吧,今夜我來值夜。”青苓笑道,眼裏沒有絲毫笑意,隻剩無盡的茫然。
青芮聞言喜不自禁,今日確實累慘了,狠狠摟著青苓道了聲謝,便去打水洗漱了。
程歆出浴時,青苓已經候在屏風外了,見程歆出來忙接過程歆手中的棉布,服侍她臥於軟榻上,替她擦拭著濕發。程歆閉目享受著青苓的服務,室內隻餘棉布摩擦濕發的撚發聲。
程歆向來不是一個心思重的人,相對於心事重重,她堅持“事無不可對人言”的原則,更喜歡把事情擺在明麵上攤開來說清楚。
“有什麽話便直說吧,你與青芮是我身邊人,有些心思我也不想瞞你。”程歆猛然睜開美目,對上青苓黝黑的眸子。
青苓的纖手頓了一頓,又繼續剛才的動作。“奴婢隻是想知道,姑娘到底是何種‘心思’。”青苓也不收回目光,就這麽靜靜與程歆對視。
程歆許久終於開口道:“我時常在想,若我不是程府的八姑娘,我的人生會是何種模樣。”
青苓渾身一震,仿佛被雷劈中了一般,她如何都想不到程歆會生了這種心思,或許隻是不敢想,多麽可怕的心思!
青苓顫抖著身子,哆嗦著強笑說:“姑娘莫不是開玩笑吧,這可不是能說笑的事兒。”
程歆緩緩坐了起來,不顧背後還在滴水的秀美長發,手扶住青苓的肩,直視她的眼睛,道:“青苓,我沒有在開玩笑。”
青苓怔了一下,拂開程歆的雙手,怒斥道:“怎麽可能,怎麽可以……如若事發,且先不說姑娘的下場,奴婢二人隻怕難逃一死。姑娘向來心善,難道就不能為我們想想麽,就為了那虛無縹緲的‘心思’?”
程歆沒想過青苓的態度竟是如此強硬,她一直以來也總是避開事發的後果,因為她知道這或許不是她們能承受得起的。
程歆黯然地低下頭,道:“那並不是虛無縹緲,先不說此事。若我隻是安分守己,將來必是高嫁,最不濟也是嫁個清貴之家。無論如何,都免不了妻妾相鬥,為了固寵,我或許也會抬舉信重的身邊人作通房或姨娘,然後漸漸生疑、離心。”程歆瞥了一眼臉色瞬間蒼白的青苓,“青苓,我過不了這樣的日子,我會死的……遲早,會抑鬱而終的。”
程歆承認自己故意誇大,但是她能想到的未來也大體是這樣的。
隨後話鋒一轉,又道:“但是若我們能離開那個地方,就算一輩子都呆在家廟也好過在那樊籠裏。或許,還有另一番境遇。我欲拜梁欽為師,若是有機會脫離程府自然最好,若是沒有,也總得試試方才甘心。”
程歆頓了頓,輕輕摟過青苓,動情道:“我想帶著你們一同離去,就算到頭來還是離不得,我也不會讓你們因我而受罰,我會護著你們的,盡我的全力。”
青苓嚶嚶哭了起來,半晌才哽咽道:“搏一搏,或許有不一樣的將來。”
程歆撫慰道:“對,對,若是逃離出去,你們就不再是奴籍了,是一個平民女子,子孫後代都是自由身。”這個時代奴才脫籍是一件極難的事,先不說贖身銀兩,官府那邊複雜難辦的手續就讓人頭疼。
“而我,將不再是大家閨秀,是一個跟你們一樣的平民女子。”程歆忍不住笑了起來。
她卻不知這個想法的實施有多麽困難,甚至在自以為遠離了程府之後,付出極為慘重的代價,這卻是後話。
青苓振作了精神,拭淚道:“也罷,便是豁出這條命,陪姑娘賭這一場吧。”程歆聞言不無感動,若隻是想脫籍,並不一定隻有這一條路,但她卻願意陪自己冒險。
如若事發,自己固然沒有什麽好下場,可她的結局無非就是那兩個。既如此,她還要堅持麽?這個賭注未免太大了些……
然而這場豪賭,梁欽的態度才是最重要的。若收了她,那她便努力占得先機,保全她三人;若不收她,一切隻是空談,還得靜待時機才行。
且看明日吧!
第二日一大早,程歆與青苓便起身了。簡單交代青芮幾句,徑自上山去了。
這次明顯有經驗多了,也省卻了許多功夫。待到了城南,還未至午膳時分,程歆按捺不住,便決定先去“濟眾堂”,伸頭縮頭總得挨這一刀。
先前想得好好的,及至“濟眾堂”門口又徘徊猶豫了起來。自己果然還是見不得大場麵的啊!程歆不由地自嘲,前世就算是在教室的講台上發言,她都能說的語無倫次,更何況是如今的毛遂自薦呢。
“姑娘可是怯了。”青苓察言觀色,“事到如今,成與不成皆是命數。”程歆深以為然,便打點了心情進門去了。
還是那個充作藥房的鋪麵,隻是抓藥的少年已然不是昨日那個。程歆依舊禮貌地打了聲招呼,進了後堂。
叁號房外今日卻是空無一人,程歆有些疑惑,莫不是梁欽今日不在?雖是滿腹疑慮,她還是上前叩了門。
梨木雕花的房門應聲而開,房內依然是那清秀的小丫頭,見是程歆,抿唇笑了一聲道:“你隨我來。”程歆見女孩如是反應,不禁有些欣喜,莫不是梁欽露了口風欲收了自己……
恍惚間已穿過珠簾入了內室,梁欽正立在案前對著書案指點著什麽,書案後太師椅上坐著一個雋秀少年,赫然是昨日那位抓藥少年。兩人聽到動靜,齊齊看向程歆,她緊張得仿佛心跳都漏了一拍。
“先生,我來了。”程歆行了一禮,努力地讓自己笑得自然些。
梁欽點頭輕輕“嗯”了一聲:“說說吧。”就在程歆一頭霧水的時候方才道,“你的來曆。”
程歆頭腦發昏,直覺是身份暴露,又認為不大可能。思及收徒前了解一番徒兒的身世背景,確實是在情理之中,又放下心來。
程歆略一思忖,娓娓道:“小女沈氏陌心,祖籍江浙,家族世代經商。年前舉家遷至京都,怎知路遇強人,骨肉失散。所幸身邊人未曾離棄,一路追隨至京都。如今在東城城郊托身。”
梁欽聞言反而皺起了眉頭,搖頭道:“我自問識人尚清,觀你周身氣度卻不似商賈之女。”
程歆暗暗吃驚,莫非自己身上也有“王八之氣”不成!
雖然被人揭穿,也隻能硬著頭皮把謊圓回來:“家父雖是商賈之流,家母卻是落魄的大家之女,外祖家雖早已敗落,對閨中女子的教養並無輕怠。小女自幼長於母親膝下,是母親親自教養的。”一番話恭順有禮,有理有節。
梁欽一時竟也挑不出錯處來,又忍不住問道:“既自小承閨訓,為何又欲學醫從醫,拋頭露麵?”程歆心思百轉,早已想好應對之語:“隻因與父母失散,若是坐鎮一方苦等消息,隻怕今生再無重逢之日了。”她頓了頓,“況且自小受伯祖父的影響,對岐黃之術心向往之。”
梁欽來了興致,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繼續問道:“令伯祖父也是大夫?”程歆故作神秘地搖搖頭:“自我記事以來,伯祖父不曾從過醫道。他是衙門裏的仵作,學識廣博,隻聽老人們說過,伯祖父年輕時做過大夫,隻是不知何故,後來又做了仵作。”程歆把一個個瞎話,編排得跟真的似的,連她自己都差點相信了。
謊言的最高境界,就是把自己都給騙過去了。
“你一介女子之身,學習了醫術,也不得行醫於世,豈不白費。”梁欽轉移了話題。
程歆笑了笑,道:“事在人為。”
隻要學了醫術,精於此道,還怕被埋沒麽?總有出頭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