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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梁欽

  “濟眾堂”在一溜的醫館中並不打眼。它的外鋪是個藥房,整整兩麵牆都是放藥材的箱屜,每個抽屜外貼了一張紅紙,上書藥名。


  如今站在櫃台前的是一個還未及冠的清秀少年,不過十六七歲的模樣,正在稱量藥材放入紙中,小心翼翼地包好。


  櫃前還有幾人領藥,少年一一對照方子抓好藥,仔細處理完畢才抬頭看向程歆二人。


  “二位姑娘是抓藥還是問診?”少年明顯已然過了變聲期,聲音很是好聽,如山澗泉水般清朗,程歆頓時有種清風拂麵的感覺。


  程歆露齒一笑,淺渦隱現。“大哥哥,我們要找梁大夫,很厲害的那個梁大夫。”程歆微汗,她貌似有裝嫩的嫌疑。


  青芮一言不發,微微上挑的秀眉泄露了她的心思。


  少年眼底閃過一絲疑慮,很快又釋懷了。


  “梁大夫在叁號房坐堂,你自去吧。”少年指了指身後的布簾,對程歆輕聲道。


  “謝謝大哥哥。”程歆甜甜一笑,裝嫩就裝到底吧,總得給人家留個好印象才容易成事。


  程歆掀簾而入,青芮緊隨其後。


  濟眾堂從外邊看並不如何,內堂卻是另有乾坤。中間一塊不小的空地,算是個院子,四周種上了花草,環境也算不錯。三麵都是三層高的房間,一樓從右到左依次掛著“壹”至“拾”個號碼木牌。


  程歆在叁號房前站定,前邊已經有好些人了,大多是婦人,也有幾個男子。


  放眼望去,除了叁號房,伍號房和玖號房外也有不少人,其他房外卻空無一人。


  樹上的蟬聒噪了幾回後,終是輪到她了,從隊尾熬到隊首卻也是不易。烈日當空,雖說有片瓦遮頂,卻也能憋出一身臭汗來。眼前鏤空雕花的房門緩緩打開,首當其衝的是之前在她前邊的粗壯大嬸。那大嬸仿佛得了什麽仙丹妙藥似的,捧著一張方子,喜色溢於言表。程歆微汗,一張方子而已,又還不知道療效,至於如此麽?


  大嬸方出得門來,門內便傳來一個稚嫩的聲音:“下一位,請進。”程歆深吸了口氣,似有壯士斷腕般的決心。邁入門檻,方看清聲音的主人原是個少女,那女娃兒生得粉雕玉琢,精致可人,秀眉、俏鼻、櫻唇無不可愛。


  女孩兒見程歆打量她,似乎有些害羞,紅著粉臉低下頭來,示意程歆隨她入內。


  這是一個暗藏乾坤的房間。程歆暗想,原以為隻是一個小小的房間,卻不料進得門來之後,會是這番景象。


  入目是一個廳堂,兩把太師椅和一張方桌,簡樸而大氣,左右各有另一番天地,皆用青草色的珠簾隔絕,右手邊是滿滿一堵牆的書,上至房梁。書牆前放著一架“人”字木梯,想來是取放上方書冊時用的。


  左手邊的空間更大些,女孩引程歆入內,一扇窗下放置著一台小幾,幾上是一隻梨花青瓷瓶,瓶中插著三枝鮮嫩的野花,最裏側是一張大方桌,一個年約而立的男子正埋首在桌上奮筆疾書,桌上隻置備了文房四寶和一個小墊枕,桌前有一方小凳,想來是為患者提供的。


  女孩在男子身側站定,程歆落後幾步,深吸了口大氣,停在了矮凳邊上。“先生,我不是來求診的。”聲音雖有些顫抖,但自有一股倔強。


  男子聞言,稍頓了頓筆鋒,抬頭向程歆看來,見程歆隻十歲上下,便放下筆墨,微微挑眉道:“尋醫不求診,卻是為何?”語氣充滿了好奇與興味。


  “先生”一詞向來特指那些學識淵博、學富五車之輩,程歆稱梁欽為“先生”,特意將其捧高,所表現的態度不可謂不恭敬。


  程歆見那女孩看向自己,眼裏盡是好奇,兩人目光相接之際,女孩又羞澀地低下了頭。


  雖隻是一眼,程歆像是收到了莫大的鼓舞,清聲道:“實不相瞞,此番慕名前來,不為其他,隻為拜師學醫。”雖已盡量表現得鎮定自若,但也隻有程歆自己知道,心跳快到仿佛馬上就要蹦出胸口。


  男子聞言沉吟片刻,問道:“學醫?你小小年紀,又是女兒之身,為何學醫?”看向程歆的眼神也變得專注,帶著一絲探究之意。


  可這個問題,卻把程歆問倒了。是啊,她為什麽想要學醫?

  因為前世也是學醫,想重操舊業;還是想脫離豪門深宅之後有個安身立命之處?前世又是為什麽選擇護理學這個專業呢?好像是因為親朋好友們說這個專業工作好找……程歆的思維仿佛陷入了一個怪圈,怎麽都找不到想要學醫的積極理由。


  積極?程歆如今依然還記得當年崗前培訓時,有個老師曾說過,醫務工作是最容易收獲感激、滿足、自豪和成就感等等正麵情緒的職業。


  在詭異的沉默中,程歆幽幽地開口:“人之一生,短短數十載,或渾渾噩噩,或兢兢業業,皆非我心之所向。而行醫之道,能救人危難,消除病痛,乃濟世活人的大道。人生在世,既做不成轟轟烈烈的大事,合該做些有意義的事,才不枉來這世間走一遭。”這一番大道理許多人都會說,卻是無法打動梁欽的,盡管這確實是程歆心中所想,而不是敷衍之詞。


  梁欽聽後隻是一哂,無可無不可道:“你若隻是想學醫術,大可應征醫女入宮學醫。大多女子皆是以此入醫道,豈不比到處尋師求藝容易得多。”


  程歆哪裏知道還有醫女這個職業,聽起來,像是專門給宮裏的女人看病的。


  程歆直覺地搖頭道:“醫女一職,想必專供宮裏的貴人們使喚的,卻不是我想要的去處。俗話說:伴君如伴虎。深宮之內,哪裏有這民間來得逍遙自在。況且,平民百姓更需要幫助,達官貴人自有眾星拱月,多我不多。”


  梁欽聽罷,點頭附和道:“你年紀輕輕,卻是好見識。”隨後又閉目道:“今日時機不對,你明日再來吧。”沒有應承,也沒有拒絕,這個態度讓程歆有些無措。


  “是,明日定來拜訪。”程歆恭敬應道。


  明日再來,起碼不是拒之門外。她也隻能這麽安慰自己了。


  女孩跟著程歆,送她出了門,對門外高聲道:“下一位。”與下一個病患擦身而過時,程歆忍不住回頭望去。


  女孩正欲關上房門,四目相對,依然是女孩羞澀且善意的微笑。也就兩息的功夫,那純潔無垢的笑容便被隔絕在門後。


  許多年後,程歆依舊能夠清晰地記起第一次與女孩見麵時她的羞澀淺笑。隻是,在物是人非時,往昔的人麵桃花卻是最讓人哀慟……


  “姑娘,大夫怎麽說,您哪兒不好?”程歆還未回過神來,青芮擁了上來,急切地問道。


  程歆無奈地衝天翻了個白眼:“你家姑娘我,身體倍兒棒,能有哪裏不好。”青天白日的上醫館找大夫,也難怪青芮覺得她有病了。


  果不其然,青芮瞥了程歆一眼,嘀咕道:“沒病沒痛的來看大夫,不就是病麽。”


  程歆隱約聽到什麽“有病沒病”的,奇道:“你在嘀嘀咕咕些什麽呢?該不會是在編排我吧。”青芮聞言連連搖頭擺手,口稱“不敢”。


  程歆覺得無趣也便不予理會了。


  她原本尋思著天色還早,倒是可以去坊市逛逛,如今想來,上次逛街已經是上輩子的事情了。可一想起回去還得幾個時辰,便歇了這心思,反正下山的路已經找到了,來日方長,不必急於這一時。


  兩人原路返回,卻見對麵一輛騾車緩緩駛來,那騾子由車夫牽著,車體卻是隻有四麵的圍欄,連個篷子都沒有,最重要的卻是那速度,也就比程歆步行的速度快些而已。


  車上隻有一個婦人和三個小丫頭。程歆慢下了腳步,一顆小腦袋也隨著騾車的移動而緩緩轉動,不是她太少見多怪了,而是這簡陋的騾車太具違和感了。這感覺就像程歆上輩子的小時候,每每在馬路上見到運豬車,都忍不住留下圍觀,直到車子絕塵而去,方才罷休。沒有人能理解程歆為什麽會從騾車聯想到運豬車,這思維方式和想象力也可以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


  許是程歆的目光太過於赤|裸裸了,連一向粗枝大葉的青芮也看到了她眼裏的興趣,解釋道:“那是騾車,是平民百姓最常用的代步之物,大多都是用於租賃的。”


  程歆聞言一喜,嗔道:“怎得不早說,咱們也賃一輛,省得一路奔波。”青芮早就不想走了,二話不說樂嗬嗬地打車去了。


  沒一會兒就有一輛空騾車駛來,程歆一馬當先招呼道:“大叔,我們二人去青龍門幾錢?”


  車夫是一個精瘦的中年漢子,見兩個小姑娘攔下了騾車問價,回道:“兩人要四十文錢哩。”言語中帶著一股子不知什麽地方的口音。


  “我們出六十文,把我們二人送到東巒山下。您看如何?”小姑娘看著年紀小小的,卻吐字清晰,有禮有節,全然不似同齡的丫頭。


  “六十文太少哩,進出城門的車子還得繳通行稅,少說得八十文叻。”車夫搖頭道。程歆原以為加了二十文已經是很多了,不曾想車夫還要加價。一番討價還價之後,終於定價七十五文,見青芮也無甚異議,兩人歡歡喜喜上了敞篷騾車。


  剛上騾車時,程歆還是興致勃勃的,沒一盞茶工夫,便有些尷尬起來。這騾車因是敞篷的,裏外一覽無餘,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總覺得別人看她的眼神都是怪怪的,登時覺得自己就像那運豬車裏的豬,心裏一陣陣發毛。


  程歆強忍著跳下車的衝動,騾車也不緊不慢地出了城。青芮察覺到程歆的躁動,不解道:“姑娘怎的了,可是還有哪裏不適?”這是真當程歆是去找大夫看病的了。


  程歆搖頭怏怏回話:“並無不適。”也便不再言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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