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花會
時值春日，正是百花齊放、草長鶯飛之期。
自普法寺回來已半月有餘，不知是不是求神祈福真的起了作用，老太太的身子也有了起色。
程府又回到了老太太病重前的模樣。學照上，安照請，一切都回到了原樣。
這日午後原是棋藝課，因教授棋藝的江先生臨時有事告假，便放了姑娘們半日清閑。
好容易忙裏偷閑，程歆坐在湖邊的廊亭裏執著繡有碧波垂柳的紈扇輕輕搖著。
麵前是一彎人工湖，形如娥眉月，因占地不廣，故而取名為“娥眉潭”。
程歆原先以為這隻是一潭死水，殊不知她是低估古人的智慧與奇思。這“娥眉潭”中水能保持清澈如往昔，蓋因湖底修了暗渠與活水相通。
被生生上了一課的程歆隻能搖頭感歎古代官僚主義“低調的奢華”。
“姑娘，該去太太處請安了。”青芮輕聲提醒。
好吧，又到了請安的時候了。這BID的請安是怎麽都無法避免的，除非王氏使人來傳話取消請安。
在這個時代，“孝”字大過天。不管多大的官，但凡有“不孝”的名頭傳出，那他的官途也就到此為止了。
這麽說來，所有的官員都是孝子嗎？那也不見得。
隻要能守住家門，外人沒有證據，禦史無法參奏，那也是能繼續平步青雲的。
剛進了正房，紅雨便迎了出來。“八姑娘來了，太太備了晚膳，今兒個與各位姑娘一同用膳呢。”程歆之前並未曾接到還要共進晚餐的消息，愣了一愣。
說實話，在正房用膳，餐桌禮儀必須把得牢牢的，於程歆而言太過於拘謹了。
程歆輕聲回道:“嗯，許久未曾在母親這兒用膳了。”一副很喜歡留在正房用膳的乖巧模樣。
估計是有什麽事兒。程歆心想。
一頓悄無聲息的晚膳在王氏放下手中筷箸的時候結束了，眾姑娘一同放下了筷箸。程歆當然不例外，盡管她還尚未吃飽。
果不其然，王氏漱過口，拿著一條帕子拭了拭嘴角後便開口了:“今日你們四嬸嬸接到了一張帖子。”她又用帕子拭了拭已然幹淨的嘴角，“昭和長公主要在二月十五花朝節時舉辦一場‘百花會’，屆時京中適齡的姑娘們都去參加，你們姐妹幾個也一道去熱鬧熱鬧吧。”
姑娘們齊齊應“是”。
接下來幾日，府裏緊鑼密鼓地安排姑娘們的衣裳首飾。
衣裳與首飾冊子送到程歆手中時，其他姑娘們幾乎已經挑過了。誰叫她排名倒數呢。
程歆挑了兩匹料子，一紅一淺藍，又避開姐妹們選的款式，選了個時下尚算還當時的款式。
首飾隻選了兩支珠花與兩朵宮花。她年紀尚小，大件的首飾隻怕壓不住，不然她早就選幾支金步搖了。
女人多的地方，就怕撞衫了。程歆底子好，她怕對方尷尬！
打發走來量身的媳婦子，程歆問身邊的青苓:“近幾日，金姨娘的病可有反複？”
“差不離了，梁大夫說了，剩下的幾帖藥用完，便不必再服藥了。”青苓滿眼崇拜。
自那老太醫薦了梁欽來給金姨娘診治至今也不過一月有餘，金姨娘的病確實有所起色。程歆前幾日還見過她在園中賞花，麵色白裏透紅，全然不似有病在身的模樣。
想來，那梁欽的醫術確實高超。
程歆翻著手中的地域誌，隻當成話本來解悶了。這時候的小說話本在名流圈裏還並不流行。民間雖有流傳，卻都是暗地裏的。像那些個“才子佳人”的故事，無不被貼上了“不知廉恥”的標簽淪為禁書。
這時候的“男女大防”還是相當嚴苛的，尤其是對於貴族女子。秉持著“男女七歲不同席”的原則，她們甚至都鮮少與父親兄弟進行情感的交流，日常生活中不過匆匆一麵罷了。
到了二月十五那日，青苓青芮早早地就將程歆喚醒。又是更衣又是上妝，程歆眼皮都抬不起來，隻任由她們鼓搗。
昨晚她毫不意外地失眠了，隻因今日終於又可以出門了，激動的。
待到登上馬車時，她仍有些恍惚。在馬車晃晃悠悠地行駛中，程歆稍稍回過神來，這一次她發現她竟有些暈車了。
許是因為此次都是在鬧市區行走，又時而碰上別人家的馬車，走走停停，才分外讓人覺得難受。
程歆努力壓住想要幹嘔的衝動。這還沒到呢，折在半道上也太過丟人了。
所幸她晨起時太困沒甚胃口，隻吃了一塊糕點墊墊，除了幹嘔，也沒什麽好吐了吧。
“一步三搖”地駛進一條長街後，馬車終於挪動不了分毫。
程歆透過簾縫看到街上大排的長龍，暗暗舒了口氣。
“八姑娘，四太太讓姑娘們下車走兩步呢。今兒個受邀之人太多，馬車實在進不去了。”四太太身邊的大丫鬟紅絮在車外解釋道。
今日的“百花會”是四太太帶領著八位姑娘來與會的。照例，程妍還在備嫁，不參與這些帶有一定“相看媳婦”色彩的宴會。
八位姑娘被分派了四輛馬車，程晴跑去與四太太同乘，其他幾位姑娘兩兩配對完畢，就剩了程歆獨占一車。
四太太安平郡主是此次宴會發起人昭和長公主的幼女。
按理說，公主之女一般獲封“縣主”。但據說昭和長公主與今上姐弟情深，又有“從龍之功”，今上登基後封賞了許多人，其中就包括尚未及笄的安平郡主與其兄安樂郡王。
這也算是“封女蔭子”了吧。
程歆下了車，看了一眼遙遙在望的“牡丹苑”大門。她還是寧願走過去的，在馬車裏搖晃著，她真是暈得厲害。
這“牡丹苑”是禦賜給昭和長公主的別院。別人家的別院大多在郊區，而這“牡丹苑”則是建在城東，足足占了兩條街。
程歆領著青芮走向前頭馬車與四太太及姐妹們匯合。今日因宴請的姑娘太多，每位姑娘都隻帶了一個貼身丫鬟。青芮擅長梳妝，出於種種考量，程歆帶了她出來伺候，留了青苓在“韻園”坐鎮。
“四嬸嬸安。”程歆上前行禮。四太太安平郡主是一個爽利性子，平日裏對府裏的姑娘也多有照顧，對十姑娘程晴更是嬌慣得厲害。
“嗯，都跟上，莫走岔了路。”眾姑娘安安靜靜地跟在四太太身後。
四太太輕車熟路，領著眾人進了正門，門口的婆子小廝一齊行禮。
這時，一名婆子迎了出來，看裝扮行止應是頗為得臉的嬤嬤。
“我的姑奶奶，可總算來了。”她迎出來恭敬地行禮後才道，“長公主殿下一早起來就眼巴巴地等著您呢。”她在前頭引著路，又道：“因怕人多，特讓奴婢來接，沒成想還是得勞動您親自走過來。”
“府裏來的姑娘多，稍耽擱了一會兒，路上又堵得慌。”四太太笑道，“勞動母親記掛了。說來我也有兩月未曾回過公主府了。”
這個年代，兩個月沒回娘家能算什麽事。不乏有人三年五載才回一趟娘家。
一行人穿花拂柳，徑直往內院去向長公主請安。
到了長公主居住的“清平院”，程歆隱在人群中，跟著姐妹們一同向長公主行禮。
昭和長公主是個年過四旬的婦人，保養尚算得宜，絲毫不顯老態。一雙斜飛的丹鳳眼很有些韻味，隻可惜除了一雙眼睛，五官生得並不出彩。但到底自小養尊處優慣了，通身的氣派讓人不由心生敬畏。
長公主左右身旁各坐了一名老婦人，想來是別府受邀而來的老封君。
“原以為自己來得尚早，不曾想卻是遲了。芫兒給老夫人與國夫人請安了。”四太太執晚輩禮給兩位老婦人請安。兩位婦人偏過身受了半禮。
眾姑娘緊跟著四太太行禮：“給老夫人、國夫人請安。”
程歆隨大流跟著行禮，直至回程時方才知道這兩位老婦人的身份。長公主右手邊眉目慈祥的老婦人便是士族之首蕭府的老太太，身上有超品誥命；而長公主左手邊的老婦人精神矍鑠，是戰功赫赫的虞國公之母，誥封一品國夫人。
蕭老夫人一手撐著手杖，道：“這都是程家的丫頭吧，真是個頂個的鮮亮。”
“可不是，幾年不見，都是大姑娘了。一齊立在這兒，襯得咱們晴姐兒還是這般一團孩子氣。”長公主寵溺地朝程晴招手。
“外祖母。”才八歲的十姑娘程晴嬌嬌怯怯地喚了一聲，快走兩步撲進長公主懷裏，“外祖母，晴兒想您了。”
不得不說，那邊祖孫相聚，其樂融融，難舍難分。這邊下頭杵著幾個姑娘家，背著大家閨秀的包袱，還得含笑看著，程歆都笑得有些尷尬了。
“好了晴姐兒，帶姐姐們先去園子裏賞花吧。母親與外祖母說會子話。”四太太對長公主懷中的程晴如是說道。
程晴不甘不願地領著姐姐們出門去了，臨走前還回身對長公主道：“那外祖母，晴兒等會來陪您玩兒。”嬌嬌憨憨的，惹得堂中四人忍不住發笑。
昭和長公主笑著應道：“好，外祖母等著你呢。”
一群人告退出門，程歆才默默鬆了口氣。
此次與會的姑娘們並不是人人都有機會來拜見長公主的，要不是因著安平郡主，程府的姑娘們許是也沒這個機會。但這樣的機會，程歆覺得，她還是敬謝不敏了。
到了花園，已有好些姑娘三三兩兩地在逛園子。
園子很大，分出了好幾進。靠近院牆邊，還有幾個匠人搭建的棚子，這是要搭個暖棚培育反季花卉嗎？程歆驚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