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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為花妖

  九


  沈堯好友薑入越到信上寫明的住所時,已是沈堯離去的第二日。


  沈堯不在,薑入越沒料到他和蓮笙兩個從未見過麵的人還能拘謹且尷尬地說上一會兒話。


  “我是從南暹逃到這裏來的蓮花妖精。”蓮笙撫摸著微微鼓起的肚子,“他怕我連累他,是人之常情。即使他棄我而去,我也不怪他。”


  她眉間鮮豔的赤紅稍顯暗淡,薑入越心疑,替她卜上了一卦。


  “到秋江去,卦象顯示秋江潮漲,大吉。你帶著密林的那株紅蓮到那兒去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即使都是肉眼凡胎,依舊有些資質非凡之徒。比如,一眼看出她有難的薑入越;比如,要置她於死地的無泰。


  密林裏那株尚未開花的紅蓮也察覺到無泰逼近,驚惶難安,和它心靈互通的蓮笙愈發感到不安和焦躁。


  蓮笙將信將疑,但還是在當夜施法引著蓮花移到秋江。


  才將它栽種進秋江畔,暗夜裏倏然傳來渾壯的笑聲,“你丈夫說你會到秋江上來,果然如此。”


  蓮笙悚然挺直腰身,“無泰。”


  無泰飛身躍起,迅如箭矢,信手摘下頸間佛珠,“受死吧,妖孽。”


  佛珠由實木雕成,鈍如堅鋼。


  猛然一記掌拍到背上,隻聽得骨頭根根斷裂的裂響。


  無泰眼角裂開,淌下兩條細細血流,難以置信的眼珠突兀地瞪著陪他墮入秋江。


  蓮笙驚魂未定地看著從水裏猛衝出來的男人,“你是誰?”


  那個一掌拍死無泰的男人,麵無表情地道:“吾乃秋江水神,蒙人之托,救汝一命。”


  “是沈堯求你的,對嗎?”蓮笙如有所悟高聲叫道,愣了愣,氣勢卻趨近虛弱,“是沈堯求的你……”


  蓮笙真的不怪沈堯棄他而去。


  無泰想殺她,沈堯和她在一起,必遭牽連。


  她甚至因為沈堯讓薑入越來見他萌生幾分感動,他並沒有真地拋下她啊。


  薑入越不說,她卻知道薑他來見她是受沈堯所托,所以迫不及待將紅蓮移到秋江上。


  直到現在,她終於明白沈堯做了什麽。


  他是故意把無泰和尚騙到秋江來的。


  蓮笙的胸膛仿佛猛然挨了一記重掌,劇痛之後,隻覺裏麵空空蕩蕩。


  她下意識地低頭下看,瞧見了自己那顆從胸膛裏剝落下來、苟延殘喘著的心髒。


  蓮笙不受控製地踉蹌向前,仿佛要向堵搖搖欲墜的危牆轟然倒坍。


  秋江水神無言,劈開水麵潛回江底。


  “嫂夫人——”


  蓮笙勉力定住自己顫抖不已的身子,目不轉睛地盯著他,“薑先生,沈堯是死了嗎?”


  “啊?沈堯不是不見了嗎?”匆匆跑來的薑入越表情凝滯了會兒,“他死了?”


  “你的演技一直都很差。”她轉身去看黑夜裏波光粼粼的江麵,哆嗦著嘴唇,“求得動秋江水神,隻有一種辦法——以身獻祭。”


  “他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她低語著淚流滿麵,猛然抬手將豁然出現的浮光扇進他腦內,“告訴我,他去哪兒了?”


  中了蓮笙術法的薑入越不得不告以事實,“他向秋江水神獻祭,求他救你。代價是,變作秋江上的水浪。”


  十


  沈堯是個浪蕩劍客


  沈堯有過那麽一段時間,身在萬花叢中過,並且片葉都沾身。


  實話說來,他不擔憂婚事,也不曾想過會有哪一天。喜歡一個女子,喜歡得要付出性命。


  人常說,一見鍾情不過見色起意。


  沈堯對此句話從始至終表示讚同。


  蓮笙對沈堯有救命的恩情、蓮笙說要去找善良,似乎她身上潛藏著神秘,遙遠的南暹國將古久的過去交她帶到本邦。


  和她處下去,就會看見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沈堯起了興致,沈堯的靈魂由他不知不覺奉到蓮笙手上。


  她值得。


  那天,從薑入越那裏他得知了許多傳說和異聞,南暹國庇佑王室的紅蓮需以良善之人虔心祝禱,並用自己的血液澆到蓮花瓣上。


  他回想到蓮笙說要找善良,池塘畔的紅蓮未開花便趨近枯萎,心裏約莫有了幾分了然。


  他喜歡的、一心想娶的並不是一個人。


  但,那又怎樣呢。


  蓮笙她啊,溫柔寬厚,願意搭救那時與她全然陌生的他的性命。


  她不想傷害無辜,掙紮之後,寧肯用自己的血飼養唯一的同伴,寧肯讓它慢慢地趨於死亡。


  從南暹和尚那裏出來以後,沈堯隨即跨上一匹千裏馬,奔向隔壁城薑入越的處所。


  他看見薑入越眉頭深深絞起,無奈道:“那南暹和尚已經入妖,我等凡人之軀,根本奈何不了他。”


  “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有倒是有一個”薑入越頗為躊躇,咬牙道,“可我不想你死。”


  “你說吧。她要是活不了,我就去陪她。”沈堯的麵龐清臒,仿佛淌著秋水泠泠的眼睛卻浮現出沉穩和堅毅。


  他怎麽舍得她死呢,他的身家性命都交到她手上了。


  有件事情,世上隻有沈堯一人知。


  他與蓮笙對望時,無時無刻不想沉陷在蓮笙的眼睛裏時。


  十一

  秋季,葉落歸根。


  蓮笙踩過一地黃葉,腳下幽細卻爆裂的響聲絡繹不絕。


  薑入越站在遊廊盡頭,看著蓮笙懷抱一團灰色棉布走過來。


  她把懷中嬰孩抱給薑入越看,“薑先生有沒有覺得這孩子的眉眼有幾分像沈堯?”


  “他的眉眼不像沈堯,像你。”薑入越感傷地看著摯友的遺腹子,“不知道他長大之後,會和他有幾分相似。”


  “可惜我見不到這孩子長大了。”蓮笙把孩子往薑入越懷中送,“薑先生,這孩子,要麻煩您代為照管了。”


  兩個月大的小嬰兒包裹在棉布裏,安然熟睡。


  這是她和沈堯的孩子。


  薑入越小心地接了過來,疑惑問道:“那你呢,你要幹什麽去?”


  他接到她的訊息趕來,沒想到竟是她要將稚子托付給他。


  蓮笙望了望那個睡相乖巧的孩子,恬然笑笑,道:“沈堯在哪裏,我就在哪裏。我是株紅蓮,我要去陪他了。”


  那天,蓮笙去了秋江,沈堯獻祭成為江流水浪的地方。


  “你怕拖累我,可我不怕。為了自己喜歡的人,即使犧牲自己的性命,我亦無怨無悔。”


  當初在密林中,他對她過的話,並不是張口就來的花言巧語。她一直都知道。


  蓮笙從南暹國逃難來本邦,找到了一處密林。她將紅蓮栽種在水塘裏,她悉心照養著世上僅存的紅蓮,她救了一個中毒昏闕的人。


  那人長得豐姿出秀,儀表翩翩,人間一等一的好兒郎。


  她碾轉四方,見過的最出色、最合適的人。


  蓮笙微笑著跳進秋江,江麵寂寂無聲,好一會兒後,一株血色紅蓮挺水而出。


  願妾身為紅菡萏,年年生在秋江上。


  重願郎為花底浪,無隔障,隨風逐雨長來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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