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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爛了一步

  沈簇回憶道:“我和兄長,匆忙逃難,來不及收拾金銀細軟,於是就在鞋底藏了幾張銀票。”


  “我落水之前,腳上還穿著鞋子。掉進水裏之後,兩隻鞋兒便都給江水脫下了,銀票也隨水給衝到不知何處去了。”


  “因我現在身無分文,而且按照我們這趕路功夫,恐怕進不了城,隻能歇在路頭了。”沈簇對目下形勢作出如此判斷。


  “各時各有各時命。這世道,能保住一條性命便該對造化千恩萬謝。歇在路頭便歇在路頭,有個地方睡覺,總好過沒有。”朱砂眼望前方,目光似有呆滯。


  沈簇不放心地望了眼季朱砂,究竟是他寬厚仁道顧念她是個嬌嬌柔柔的女子,還是美貌的人兒總是分外容易引起男子憐惜,不得而知。


  其實,沈簇應該多擔心擔心自己。


  他即使不住在自己金碧輝煌的家中,住的也是滿室飄繞馨香的上房、主人別出心裁布置的客房和主管們獻媚討好安排的臥房。


  他還沒有一次淪落到睡到路頭的地步。


  而朱砂,曆經寒刀霜劍種種不平坎坷運命,晚上睡在哪兒遇她言根本不是個困擾,除了回到故裏所在的水鄉這一執念外,朱砂對幾乎任何事都持著聽天由命的態度。


  朱砂心不在焉地點點頭。


  沈簇以為朱砂不樂意露宿路頭,無奈順從時遇,眸色暗淡無光。


  他不知朱砂心中所想:這人身形的確高大,長得好看是好看,可他橫看豎看,左瞧右瞧都像是個怯懦無能之輩,風吹便折的蘆葦。


  她勾搭上他了,也許得不到庇佑,反而平添麻煩,徒惹自己傷心。


  那,是勾搭還是不勾搭?


  朱砂不知道,一連數日的精神都跟繃緊了弦似的,未敢鬆懈,生怕它“砰”的一聲便斷了。


  她很累,思考不動了。


  在下一次意外發生之前,朱砂會安常處順,跟著沈簇。她回到大兆屬境時睜眼醒來瞧見的第一個大兆臣民。


  雖然這位大兆臣民麵貌俊朗卻跛了腳,雖然他舉止得宜卻身無分文,雖然他似乎會變成一個累贅,並且已經預演了這個猜想般,忽然臉朝下摔倒在了地上。


  跟在沈簇後頭的季朱砂兩頰肌肉生硬地抽搐了一下,不忍直視這人突然的狼狽,閉了閉眼。


  “季小姐,讓你見笑了。”沈簇隻是跛了腳,不妨礙他從地上爬起來的動作迅速,拍拍沾了灰塵的衣裳,他自嘲笑道,“我平地走路,也能摔上一跤。”


  “路上多碎石,即使盯著路走,也免不了踩滑了摔倒。”季朱砂站在他背後,水波流動的眼眸依然美麗得勾魂攝魄,語調平平柔柔的,可此刻卻仿佛是另一個人。


  一個不但擁有鮮少有人比擬的高貴出身而且自尊自信自愛得有幾絲剛愎的人,不出意外地,自取其禍。


  沈簇的跛腳像感應到了什麽,驟然不輕不重地抽痛起來。


  沈簇低下頭,揉揉受了傷的腿,腦袋裏卻全是剛剛跳出來遲遲不肯走的關於季朱砂的推測。


  他不知道為什麽腦袋裏會突然冒出這樣的思緒,什麽她仿佛是另一個人,半天之前,他還沒有見過她,不知道世上有這號人物。


  下一瞬,朱砂替他撥清了莫名而起的疑問。


  “你怎麽摔倒了,沈簇,可有哪處摔傷了?要不要緊?”朱砂似乎後知後覺,圓圓的杏眼驚慌地瞪圓起來,誇耀了她的美麗。


  “我沒事,摔了一跤,摔得不重,不耽誤趕路。再過不久,天就應該完全暗下來了。我們快走吧。”沈簇轉了過去,徑自向前行,依舊背向朱砂,平靜的表情方略略起了點波瀾。


  朱砂關切地問他,語氣溫柔備至,讓他聯想到了他大方賢淑的嫂嫂。


  嫂嫂是平江陸家的次女,大家閨秀,溫柔婉約明事理。


  朱砂這一瞬間分外像她。


  朱砂的身體裏好像住著兩個人,迥然不同又在細枝末節上非常相仿的兩個人。


  一個聰慧驕傲,心高氣傲,看待萬事萬物都不自覺流露幾分不屑。另一個,天真溫柔通書達禮,帶著女孩兒的天性可愛。


  共通之處是,兩個人兩種性格所映射的出身不俗。


  沈簇一壁走路,一壁思索,出身不俗給了他靈感:或許朱砂的身體裏沒有住著兩個人,她隻是偽裝得很好,藏得很深。


  兄長的目光銳利,他也不遑多讓,總把人看得很準。


  可無憑無據,他憑什麽單單憑臆想覺得季朱砂在偽裝她自己。凡話不能說得太絕對,推測也不可太武斷。


  沈簇和季朱砂當晚撿著運氣沒有淪落到路邊,睡在了一個小村莊村外的橘樹地裏。


  但是,睡橘樹地不如睡路頭,暮春橘林裏已經開始飛舞蚊蟲,咬便咬了,非得嗡嗡嗡地震得耳朵疼。


  睡過一夜後,沈簇的腳傷意外地好了很多。


  沈簇明白過來,他所受的是外傷,沒傷到骨頭、靜脈上,因此休息一晚,才有恢複的趨勢。


  腳傷在身,不利趕路。


  沈簇和季朱砂決定再休息一天,不過寧可躺在道路旁邊,也不再去橘林了。


  第三日,沈簇睡醒,如願發覺自己的腿腳好像恢複了。


  沈簇高興不已,跳了半步,感覺到小腿賁發的強勁力量,沈簇喜出望外。


  “季小姐,季小姐,該起來了。我們該動身走了。”沈簇一高興,就伸了手,打算抓起季朱砂的胳膊,把她搖醒。


  這幾日,顧不得男女之間有大防,沈簇和季朱砂睡在一個恰到好處的距離。


  沈簇最後沒抓起季朱砂的胳膊。


  生死存亡之際,他們孤男寡女結伴而行,無可厚非。


  可是,貿然觸碰女子的發膚,仍然失禮。


  朱砂睡眼惺忪,“天又亮了。”


  這幾天,朱砂累慘了,無法用平實語言形容出的累。


  睡得再早,時辰再多,她也覺得不夠。


  朱砂尚未為人所知的真正身份和過去幾年的經曆著實跌宕起伏出人意料,說來話長,並且不可長話短說。


  隱忍數年,一朝出逃。


  她要回去,不能回到煙雨濛濛的水鄉故裏去,也得回到大兆的國土上,回到和故地一樣河流縱橫的江南去。


  隨著水流漂到雀雁磯,睹見衣裳服飾俱是本邦風情的沈簇時,朱砂喜極而泣。之前所做的一切忍讓一切偽裝一切努力都是值得的。


  沈簇的腳傷好了。


  他不是個跛子。


  即使與她無關,朱砂也不由得心中竊喜,可以不用糾結了,沈簇相貌英朗,不跛腳便是個健碩的年輕男子。


  她不必糾結,不必另尋他人——沈簇正是目前境遇下獨一無二的人選。


  得勾搭上沈簇,勾搭和勾引,任一個她都用得爐火純青。


  不管沈簇是看上了她這張臉,還是要從她身上得到什麽,更長遠些,想和她做個長久夫妻,都可以。


  朱砂和沈簇清晨動身,一路往南,途中橫渡了一條淺水河。


  淺水河水深才到沈簇膝蓋上,他挽起褲腳,放慢腳步,慢慢地渡過了河。


  朱砂依舊跟在沈簇後頭,凝視他渡河的背影,一個念頭便如破殼的小雞忽然出現在心上。


  又走了幾裏路,朱砂頭一回嬌怯怯地喊了聲沈簇。


  沈簇應聲回頭,但見朱砂兩頰上泛起淡淡緋紅色,“我走不大動了,你能不能背背我。”


  她這瞬間含羞的樣子,倒像十六七歲的閨中女兒家了。


  沈簇如陷迷霧般審視她,朱砂怯生生的表情可愛,“不行嗎?”


  朱砂心裏罵一句沈簇迂腐,麵上卻撅嘴撒起嬌來,“可我真的好累好累啊,我走不動了,我不想走了嘛。”


  出現了!身體裏住著的迥然不同的第三個人。


  究竟是他對季朱砂的了解不夠,還是對世間女子的了解不夠呢。


  他素知人有千百張麵孔,待人接物時會露出不同的一麵。


  季朱砂的表現可不像尋常女子,也不像尋常的人。


  他甚至覺得她臉上露出的笑容都有不同的含義,是擁有著不同脾性的人用一張臉在笑。


  沈簇捉摸不透。


  沈簇平靜地望著朱砂,簇然一笑,“那我便背小姐走吧。逃難要緊,哪能再管這些世俗之禮。”


  朱砂伏在沈簇背上,打個哈欠,將臉枕到了他肩上。


  她閉著眼,唇角卻掛著一個婉然自得的笑意。


  “季小姐,你這是在做什麽?”沈簇悚然一驚,喉結也因受驚上下滾動。


  他背著她走路,而她居然將手伸向了他的喉結。


  沈簇身子驟然身子繃得僵硬,臉上和頸部肌肉完全無法動彈,眼睛無法控製地瞪大,像要滾落出來。


  兩頰更像被火燎著了,燙得通紅。


  她怎麽能,她怎麽可以,去摸……摸他的喉結。


  季朱砂語帶驚惶,斷斷續續地說道:“我的手剛剛不知道怎麽了,好像被另一個人控製了,鬼使神差的,就……”


  嗯,好像她也對她做出的匪夷所思之事感到懵然無措。


  沈簇將人放了下來,直視她,說道:“季小姐,你是女子,我是男子,男女之間不可授受。事出緊急,我們才一路相伴。我答應過送你回家,但你我原本便素無瓜葛。”


  “你居然用……”沈簇頓了頓,仿佛羞出於口,“季小姐,你需得自重。”


  她的舉動過於大膽,饒是沈簇,也不得不覺得季朱砂有些輕浮了。


  朱砂她,下棋下爛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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