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世安好”
深秋的雨淅淅瀝瀝的下了一整夜,路濕腳滑,不易前行,故影有些糾結地站在進靈霧山莊的山路上,特意找了這個理由搪塞魏瀾。可與她相處這樣久,她的心思他怎會不知。
隻是魏瀾沒有說什麽,而是在她的麵前駐足停了片刻,忽然伸手抓起她的兩條胳膊,然後轉身把她背了起來。
“魏瀾……”故影一怔,下意識地喊了一聲他的名字,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魏瀾背著她,腳下的路雖然濕滑,但是他卻走得很穩很踏實。
“魏瀾,你放我下來,我自己能走。”
可他仍是沉默著,等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慢慢說道:“阿影,我說過,人間的路再難走我也要陪你一起走,有些事情再難麵對我也會陪你一起麵對,所以請你相信我,過去的痛苦和自責,我絕對不會讓你一個人來扛。”
他一字一頓的說著,每一句話都無比的堅毅,聽在故影的心裏格外溫暖深情。
她沒有回複什麽,隻微微頷首後,摟緊他的脖頸,把頭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嘴裏開始哼唱起一首好聽的民謠來。
四周的雜草被風吹得搖搖晃晃,時不時的還能聞到秋末花落時的最後一點芬芳。故影想著五年的時間,靈霧山莊重新生了草,開了花,長了樹,卻唯獨再也聽不見山上那個唱歌的人了。
“我阿爹曾經說,靈霧山莊山重疊嶺,林木繁茂,即使對這裏再熟悉,走在這山路上,也難免會有迷失方向的時候,因此每次我偷跑出來,阿爹總會在太陽落山之前在山上唱起這首歌謠,可以讓我尋著他的聲音很快的走回家。”
聽到這些話,魏瀾把她往上麵托了托,揚起嘴角輕柔地笑道:“那你教教我唄,如果有一天你嫌棄我,不要我了,我就唱這首民謠把你喚回來。”
故影忍不住嬌笑一聲:“你還挺有自知之明的,知道我嫌棄你……”她故作不太情願的模樣想了一會兒,“那……好吧,我教給你,不過如果哪天我不見了,你唱得不好聽,我可是不會回來的。”
“那你就聽好吧,小爺我在我們江陵,可是唱歌最好聽的兒郎。”
見魏瀾一臉自命不凡的樣子,故影不禁捏了捏他的臉頰,殺了殺他的傲氣後,才開始一句一句的教他唱。
結果她做夢也沒想到,魏瀾會把一首好聽的曲子唱成了拉大鋸,嚇得樹上棲息的鳥兒全部驚飛出去。
最後,故影匪夷所思地問魏瀾:“你確定你是你們江陵唱歌最好聽的兒郎?”
魏瀾幹笑兩聲,這才實話實說道:“是我們魏家唱歌最好聽的兒郎。”
故影:“……”
兩人走了一段時間後,遠遠的,故影突然看見了一所木製的房子。她吃了一驚,想著靈霧山莊早就被燒沒了,哪來的房子?
而當她疑惑著與魏瀾來到那房子不遠處時,刹那間,一個個用土石堆成的墳墓赫然映入眼簾。隻是那每座墳墓的墓碑上麵都沒有刻上死者的名字,而是刻著簡簡單單卻又異常讓人感動的四個字:“來世安好”。
“這是?……”麵前的這一幕太過突然,故影強忍著眼眶裏的熱淚,轉眸看向魏瀾問道。
魏瀾牽起她的手,拉著她慢慢穿過那一座座的墳墓,朝著前麵的房子走去。
“這是五年前我為這裏的亡魂立下的空塚,”魏瀾說著,輕聲歎了口氣,他在其中一座墓的麵前站定,用手掌輕輕撫了撫墓碑,“雖然無法安葬他們的肉身,但是這樣,也好歹給了他們一個安息之所,讓他們不至於淪為孤魂野鬼,無法投胎做人。”
故影在魏瀾的話裏怔住,她沒想到,魏瀾竟然會為她死去的族人立碑,她更加沒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回到靈霧山莊,竟沒有被滿心的自責和懊惱逼的走火入魔。
“你不怕嗎?”她忽然開口問道,“你不怕被十二仙宗知道此事,會惹禍上身嗎?”
魏瀾愣了一下,驀地嘴角上揚,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我惹得禍還不少嗎?我爹可是經常說我是惹禍精的,所以多惹一次又有何妨,況且十二仙宗的那些宗主們,殺過的人,造下的孽,何時反思過,又怎能輕易記起靈霧山莊來,他們自從沒在這裏發現伏冥玨後,就已經不再踏足這塊土地了。”
聽到這些話,故影凝視著魏瀾,眼眶越來越紅了。這是她重生後第一次覺得,原來被一個人愛著的感覺是這樣溫暖而又美好。
意識到自己的眼角有淚落了下來,她趕緊低頭,看向那些小小的墳墓。
“來世安好……來世安好……”她一遍遍的呢喃著這四個字,哽咽中帶了惹人心疼的苦澀,卻又透著一絲淡淡的釋然。
也許真的該釋然了吧。
這一刻,這些墳墓並沒有燃起她心中的恨來,反而讓她想要把心裏的怒與恨全部深埋進這些墳墓裏,慢慢消逝。
“阿影,”魏瀾見她有些失神的望著那些墳墓,不覺握著她的手緊了緊,輕聲道,“我有東西要給你。”
說完,便帶她往屋內走去。
故影麵露疑惑,踏進屋裏後,她眼見魏瀾在靠近床榻的位置附身趴在了地上,然後伸長胳膊不知道在床底摸什麽東西。
等過了一會兒,她才見他站了起來,手裏捧著一個黑灰色的梨木匣。
魏瀾吹了吹匣子上積落的灰塵,又把匣子在衣服上蹭了蹭後,才遞到了故影的手裏。
“這是什麽?”故影好奇地打量著木匣,問道。
魏瀾似是有些猶豫,沉默了片刻後,才凝重下麵色,慢慢說道:“這是我蓋房子的時候從地下麵挖出來的,我也不知道這裏麵裝了什麽。”
“你沒打開過?”
魏瀾搖頭:“這上麵被人施了咒法,我估計隻有……”他神色微變,稍稍頓了一下,“隻有你們靈霧山莊的人可以打開。”
故影怔了怔,抬眸直視魏瀾一眼後,再次低頭看向那個匣子。匣子看起來沒有什麽不同尋常,故影想著也許是過去哪個師哥師姐埋地下的。
可是當她“哢噠”一聲把木匣打開的時候,裏麵一對紅色的珠玉耳環倏然讓她的心裏咯噔了一下。
她記得過去,父親總喜歡待在書房裏畫她母親的畫像,而畫上她的母親總是戴著這樣一雙珠玉耳環。
看著那對耳環,故影僵愣在了那裏。這匣子竟然是他父親的東西。
這時,魏瀾突然指了指匣子最底部說道:“阿影,這裏麵還有一封信。”
故影聞聲神色一滯,這才慢慢緩過神,趕緊拿出匣子裏的那封信來看。
是他父親故恒的筆跡,看樣子是寫給她死去的母親的,隻見信上寫道:“阿蓉,明天是我們珊兒出嫁的日子,可我總覺得心裏不安,過去你總是說我愛胡思亂想,也許這次也是我多慮了吧……隻是如今十二仙宗誣陷我用伏冥玨殺人,我真怕我們靈霧山莊會因我遭遇大劫,所以我已經決定好了,明日珊兒成親後,我便去十二仙宗伏罪,你肯定覺得我好沒骨氣,可若是能用我一人血骨換來咱們靈霧山莊的太平,也算值得了。但是伏冥玨,我絕對不會讓他們得到,唉,也真是可悲啊,當年我為蕭洛苦心鍛造出這伏冥玨,本是為了救他小兒一命,誰曾想他會用來殺人。現如今,我已經將伏冥玨一分為二,把其中一半給了珊兒,隻有這樣,伏冥玨才不能吞噬活人的魂魄……”
信的最後是她父親回憶的和她母親的往事,故影看著看著,“啪嗒啪嗒”的落下淚來。
魏瀾看得心痛,張開手臂把她攬進懷裏,輕輕撫了撫她的發頂。
等到故影徹底穩下情緒後,他聽到她問:“我父親說,他最初鍛造伏冥玨是為了救蕭洛的兒子,這什麽意思?他是要救蕭之言嗎?”
魏瀾想了一會兒,皺了一下眉,神色沉重道:“應該不是蕭之言,我過去聽我爹說,蕭洛在做上宗主之前,曾經和唐芊慧有過一個孩子,不過那孩子生來患有不治之症,不出三年就死了……所以我在想,伯父說的這個孩子會不會就是他?”
故影重新看了看父親在信上提及的孩子,思慮片刻,突然恍悟道:“若真的是這樣,那這個孩子應該是被伏冥玨救活了,但是卻沒有伏冥玨幫他穩住三魂六魄,所以蕭洛才會借用楚鈴嗜魂一事嫁禍我爹,又和蕭之言裏應外合屠殺我靈霧山莊,好奪取伏冥玨,隻是到頭來竟是枉然,而且他可能還不知道,其實蕭之言已經得到了半塊伏冥玨,但卻據為己有,並沒有給他。”
“蕭之言有半塊伏冥玨卻不用來幫他兄弟穩住魂魄,那看來他與這兄弟關係並不親近,”魏瀾忽然想起什麽,驀地瞪大眼睛道,“以前我聽說,蕭之言並不是唐芊慧親生的,而是蕭洛跟別的女人的孩子,當時我隻當市井小民嚼舌,便沒有相信,現在想想,大有可能啊。”
聽到這話,故影的神色突然有些奇怪,她抬頭看著魏瀾,靜默了好一會兒才吞吞吐吐地告訴他:“魏瀾,其實……其實蕭之言曾和我說過,他母親的確不是唐芊慧,當時他說,他的母親是一戶人家的丫鬟,後來被他父親看上後帶回了家,但是她母親有了身孕以後就被人趕了出來,最後又被人害死……”她說著,忍不住歎息一聲後,眼裏忽然露出一絲鋒利的光,攥緊手心道,“正是因為如此,那時的我才想,蕭之言自幼喪母,後來又淪落人市,被人變賣為奴,那樣命苦的一個人,肯定希望有人可以愛他,照顧他,所以,我才想要用一輩子去好好愛他,卻沒想到,換來的竟是虛情假意,家破人亡……”
魏瀾見故影眼中的冷光愈發強烈,忙寬慰道:“阿影,像蕭之言那種人,遲早會遭到報應的……”他語氣頓了頓,想了想繼續說道,“我們現在就回江陵,把他私藏伏冥玨的事告訴我爹,我爹那人脾氣是臭了些,但是就因為他脾氣臭,所以對人對事很是倔強,隻要這人錯了就是錯了,就是天王老子,我爹也得把他掛城樓上。”
故影第一次聽人這樣調侃自己的父親,不禁微微揚唇笑了一下後,點了點頭。
與此同時,江陵。
許浩哲帶人來到了魏家。魏家宗主魏安一聽許浩哲描述的那人正是自己的朽木兒子,立刻安排人四處尋找魏瀾,誓要把這個不爭氣的兒子抓回來後掛在江陵的牌樓上以示眾人。
可是魏安沒有料到,傍晚的時候,蕭之言和其他幾個十二仙宗的宗主突然闖進了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