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鵑花

  蕭之言派人在往江陵去的路上設下了埋伏,可是整整五日過去了,卻仍是沒有發現故影和魏瀾的蹤跡。


  寂靜無聲的夜裏,昏暗的地下密室僅僅點了一盞燈,如將要逝去的螢火之光,在角落裏搖搖晃晃。


  蕭之言麵無表情地跪在父親蕭洛的麵前,許久才微微抬眸看向暗光籠罩下的那個男子。


  那是一個比他年紀稍大的人,長相與他多多少少有些相似,隻是這人更加清瘦,皮膚更加白皙。他坐在輪椅上,目光有些呆滯,懷裏抱著一隻通體黑色的大貓,正用手一下一下的慢慢撫平著它的毛發。


  旁邊站著的蕭洛神色頗為凝重,看著這男子一聲接著一聲的歎氣,等過了一會兒,他轉頭看向蕭之言,眸光明顯冷淡了幾分。


  “你說故恒的女兒故珊沒有死,而且伏冥玨就在她的身上,那你倒是趕快找到她啊。”


  蕭之言垂了垂眼眸,低聲回複他:“我已經派了弟子尋找,隻是因為此事不能過分張揚,再加上那故珊的身邊還有魏家的少主相助,難免時間要久一些……”


  聽到他最後那句話,蕭洛似乎被刺激到了,怒道:“久一些?!你看看你兄長的樣子,他的腿已經再無可能站起來了,接下來就是全身癱瘓,身體糜爛!而我當年之所以讓你認祖歸宗,給你個少當家做著,一方麵是因為你幫我除掉了靈霧山莊的故恒,另外可是你答應過的,你會為你兄長找到伏冥玨,如若不然,你就自己滾出許家!……”


  蕭之言神情變了變,垂在身側的雙手緊緊攥著,不一會兒,他竟不顧蕭洛的臉色,緩緩起身從地上站了起來,目光深冷地盯著對方,開口時的語氣也突然冷的沒了絲毫情感:“爹,阿哥原在二十年前就應該死了,您求故恒鍛造了伏冥玨,用來護住他的魂魄,那就好好讓他戴著那伏冥玨就好了,您偏偏還要把那伏冥玨拿去殺葉氏宗門的宗主……”


  他特意將後麵幾個字音咬的重了些,蕭洛旋即麵容僵了一下,而後沉厲的嚇人。


  二十多年前十二仙宗裏的葉氏宗門煊赫一時,而那時的蕭洛還是跟在葉宗主葉明身邊的一個無足輕重的護法,直到後來葉家出了變故,葉明在外出時忽然沒了音訊,活不見人,死不見屍,而葉明膝下無子,蕭洛為人處事八麵玲瓏,又娶了唐家的小姐唐芊慧為妻,已經在十二仙宗裏拉攏了不少人心,於是後來乘勢坐上了宗主之位,改葉姓為蕭。


  隻是世人怕是做夢也想不到,蕭洛坐上宗主的背後,是一場心狠手辣的殺戮。


  蕭之言見蕭洛怔住,揚唇冷笑一聲,繼續說道:“要不是因為您用伏冥玨殺人,故恒那人也不會與您割袍斷義,拿走伏冥玨歸隱山林。”


  蕭洛在蕭之言的話裏又怔了片刻,最後不以為意的抬頭迎上對方的目光,淡淡道:“我蕭洛此生最慶幸的,就是老天爺讓我結識了故恒,要不是他鍛造了那既能嗜人魂魄,也能護人魂魄的伏冥玨,我怕是要在那葉明手下卑躬屈膝的過一輩子,而我的麒兒……”他說著柔和下視線,轉眸看向那個坐在輪椅上的男子,“我的麒兒也不可能活下來……隻是故恒不知好歹,我做了宗主又豈能虧待他,可他非讓我向天下人自首我殺了葉明的真相,不然他就不會把伏冥玨永遠的給麒兒。”


  “可您最終還是選擇了保住自己的宗主之位,保住自己的命,那看來阿哥對您來說,也不是那麽重要……”


  “閉嘴!”蕭洛徹底被蕭之言激怒了,他怒吼一聲,接著轉頭往密室中間的那扇格子移門看了看,生怕那門後麵站著什麽人,謹慎地看了一會兒才重新回眸瞪著蕭之言,壓低聲音警告道,“方才的那些話你若是敢在你母親麵前提起,我就讓你從哪來回哪去。”


  “哼,母親?”蕭之言像是聽到了一句玩笑話,哼笑著道,“您記錯了吧,我母親早就已經死了,如今的這位,隻是您的妻子,與我毫無關係。”


  他的雙眸越來越冷了,眼底藏著的是難以抑製的怨恨:“我的母親,早就已經被您的這位結發妻子害死了,估計您早就忘了吧……隻是有一點我不明白,唐芊慧倚靠的那座唐氏大山已然崩塌,您為何還要如此忌憚她?難不成……您真的愛她嗎?”


  聽到他的最後一問,蕭洛眉宇輕皺,沒有說話。愛?何為愛?他恐怕再活五十年也弄不明白,他現在隻知道,自己看不得唐芊慧怒怨哀愁的模樣,習慣了有她在身邊的日子。


  他不知為何,總覺得心口憋的難受,不由得深深歎息了一聲,卻忽然聽到蕭之言冷聲又問了句:“那您愛過我娘嗎?”


  蕭洛聞聲頓時一愣,似乎沒料到蕭之言突然這樣問。二十多年前,蕭之言的母親隻是他去林氏宗門無意間看到的一個端水丫鬟,隻因長得好看才帶回了蕭府,他甚至都記不住她的全名,更不用說愛她了。


  “我……”


  “您還是不要說了。”蕭之言忽然打斷蕭洛的話,他上前兩步,語氣依舊冷漠的透著涼意,“您不說,我還可以告訴自己您是我應該愛戴的父親,可若是您說了,我怕……”他突然將聲音壓低,微沉的聲線讓人愈發覺得刺骨,“我怕我會殺了你。”


  最後這話明顯有了僭越和不敬之意,蕭洛聽得反感,正想怒言幾句,突然見蕭之言緩緩俯下身去,半蹲在了他兄長的麵前。


  蕭之言淡淡笑著道:“大哥,這幾日天越來越冷了,我看你屋裏的花草已經開敗了,所以我又給你帶了一些其他的花來。”


  蕭洛在一旁陰沉著臉,本來沒把他的話乃至一舉一動放在心上,直到蕭之言手中靈光一閃,赫然出現一束絢爛盛放的杜鵑花時,他才嘖了一聲,不滿道:“我平生最不喜看見杜鵑花,你別把它放在麒兒的房裏,我看到心煩。”


  蕭之言麵不改色,隻拿著杜鵑花的手因為施力蹦出幾根青筋來,掩在昏暗的光影裏,壓根看不清楚。


  他用手撚了撚那大紅的杜鵑花瓣,低聲說道:“哦,我忘記了,我隻記得我阿娘最喜歡杜鵑花,她每次上山砍柴的時候都會給我摘幾朵回來,可是那一日她上山卻再也沒能回來……”


  蕭之言說著,眼眸突然被麵前的杜鵑花染的血紅,可聲線依舊淡漠的泛不起半點波瀾:“等我找到她的屍體時,她的心髒都利箭射穿了,一朵白色的杜鵑花就落在她的胸口上,被血浸成了紅色,就和我現在手裏拿著的這束一樣紅。”


  蕭洛聽罷,不以為意的偏頭,並不想看那束杜鵑花,甚至麵上不耐煩地道:“都已經過去的事情了,往後就不要再提了。”


  “是啊,都過去了,”蕭之言低著頭苦笑一聲,然後輕輕聞了聞那杜鵑花的香味,似是自言自語地道,“這花都不如過去香了。”


  他說著,微彈指甲灑了一點不知什麽□□在杜鵑花上,刹那間,屋子裏突然彌漫開陣陣清香。而且香味越來越濃,漸漸包裹呼吸。


  蕭洛最初隻是愈發惱怒,火氣憋的整張臉通紅。可是過了一會兒,他猛地覺得腹腔裏傳來針紮一樣的疼痛,不出片刻,針紮的痛變成了刀割似的的痛,刀割的痛又變成了刮骨噬心的痛……


  “怎麽……怎麽回事?怎麽會這樣?……”


  當他捂著腹腔跌倒在地,一口腥膩的液體被他噴出口時,蕭之言拿著那束杜鵑花慢慢站起身來,冷冷地轉眸,俯視著蕭洛那張既擰巴又驚恐的臉淡漠道:“你放心吧,我還不會讓毒蟲要了你的命,我會讓你看著我如何將這天下十二仙宗變變樣子,等到那時,我才會讓你下地獄。”


  此時的蕭洛已經虛弱的癱倒在了冷冰冰的石板上,他勉強睜大眼睛瞪著蕭之言,顫抖著嘴唇磕磕絆絆地說道:“你……你個混賬東西,居然在我體內種下毒蟲……你好卑鄙……好卑鄙啊……”


  蕭之言被他罵得絲毫不怒,反而順著他的話接言道:“是,我卑鄙,”他忽然冷聲一笑,直視著蕭洛道,“誰讓我,是您的兒子呢。”


  “你……”蕭洛怒急攻心,被氣的說不出話裏,跟著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蕭之言在那裏站了一會兒,不知為何,忽地仰頭冷聲大笑起來,笑著笑著,他突然覺得眼睛酸疼的厲害,又覺得這暗室冷的人發抖,便立刻轉身離開了那裏。


  出來後,他旋即命令早就已經對他俯首聽命的那些蕭家子弟監管起了那間暗室,然後拔了劍,孤身朝著唐芊慧所在的寢房走去。


  夜空中的浮雲漸漸多了起來,黑灰色的夜布下,整個蕭家寂靜的聽不到一絲蟲鳴鳥叫,隻有後院的那幾根翠竹在風裏沙沙響動。


  蕭之言來到唐芊慧的房門前時,屋內漆黑一片,屋外也沒有守夜的丫鬟。


  他記得唐芊慧喜歡安靜,總是命令夜裏巡邏的子弟避開她所在的庭院,隻在門前安排兩個侍女守夜。今日,蕭之言為了不引起唐芊慧的懷疑,並沒有調走她身邊伺候的人,如今這空無一人的情形,讓人不得不心生戒備。


  而接下來,當他凝神準備去推房門的時候,手剛剛伸出去,還未碰到那扇移門,移門竟自個猛地滑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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