贖罪
故影一聽“阿鈴”兩個字,便知道許浩哲把她認作楚鈴了。也難怪,她的身上凝聚著楚鈴的煞氣,殺人又專取人魂魄來食,再加上一雙紅的滲血的眸子,許浩哲想不承認她是楚鈴都難。
魏瀾這時也知道了許浩哲眼裏的那抹不同尋常的神色因何而來,他板著臉剛要說一句“你認錯人了”,卻沒想到身後的故影搶先一步開口道:“是,我回來了。”
此話一出,魏瀾立時驚了一下,不過很快就穩下情緒,似是明白了故影的用意,但與此同時,他心裏卻酸澀的不是滋味。
許家府邸。
魏瀾黑沉著一張臉坐在客房的椅子上喝酒。
旁邊給他一杯接著一杯倒酒的是那個三十歲左右的許家弟子,他笑眯眯地伺候著魏瀾,開口問了一句:“大舅爺,還要不要再給您熱一壺酒?”
“大舅爺”這個稱呼實在讓魏瀾憋屈的慌,他轉眸凶巴巴的瞪對方一眼,當即嚇得那人麵上一個激靈,沒敢再說話。
此時此刻,在後院的一間寢房裏,許浩哲指著屋內的擺設喋喋不休地對故影道:“阿鈴,你最喜歡這盆白鶴芋,我一直叫人給你種著,你看,都長這麽高了……還有這胭脂水粉,每過一段時間我都會給你買新的,你聞聞,都是你喜歡的香味……”
他的話語間是掩藏不住的喜悅,可故影卻始終鬱鬱寡歡的模樣,不見絲毫笑顏。
“你不問問我為何會死而複生嗎?”她打斷他的話,忽然出聲問道。
許浩哲頓時斂起嘴角的笑,往她的麵前近了幾步,他伸了伸手想要握住她的手,卻被她不著痕跡的避開了。許浩哲表情一愣,他神色不疑不惱,隻是悻悻地垂下了手臂,沉默了一會兒後說道:“我曾經去過鬼玉閣,鬼玉閣裏的那位鬼主說有人已經先我一步求他讓你借屍還魂了,我知道那人是誰,隻是我沒有料到,再見你,他竟沒有和你在一起。”
“他死了。”故影完全不在乎許浩哲最後那句話裏藏著的歡喜與悲歎,仍舊語氣淡淡的說道。
“楚莫離死了?”許浩哲聽後,明顯有些驚詫,他眉頭輕微一皺,接著道,“死了更好,就當他為當初不顧與你的師門情分,對你痛下殺手而贖罪吧。”
“贖罪……”故影小聲念叨了一下這兩個字,繼而目光滿是淒涼地抬眸直視著許浩哲問道,“是啊,他為自己的錯贖罪了,那我呢?”
許浩哲怔了怔,眼見有淚從麵前之人的眼角滴落了下來。
故影垂了垂頭:“我是殘忍,我是殺人不眨眼,可是我從未想過,要因為我,害死整個靈霧山莊的人。”
“阿鈴,”許浩哲見她的神色間滿是愧疚之感,不禁說話急切了些,“你沒有,你沒有害死整個靈霧山莊的人,這件事我們都沒有錯,靈霧山莊的那些亡靈要怪就去怪蕭洛……”
他話音至此,突然戛然而止。
故影不由得抬頭看向他,眼裏還含著幾滴盈盈淚珠:“蕭洛?難道……難道是蕭洛借我食人魂魄的事嫁禍給靈霧山莊的故恒的?”
許浩哲的臉色肉眼可見的凝重了下來,他動了動嘴唇,靜默了片刻,才淺淺笑道:“阿鈴,你能重新回到我的身邊,我別提有多開心了,我希望從今日起,我們可以好好過日子,至於過去那些不開心的事,就忘記吧,好不好?”
故影見許浩哲並不想回答她的質問,她略一沉思,神色冰冷地低下頭,自己揣測道:“是不是蕭洛說,如果你不把我食人魂魄的事推到故恒的身上,他就會將許家從十二仙宗除名,又或者是要了整個許氏宗門的命?”
許浩哲不言,隻臉色越來越難看。
故影不禁冷笑一聲:“看來我說對了,五年前,你很怕蕭洛啊。”
“阿鈴……”許浩哲喚她一聲,接著糾結了許久,歎息道,“我承認,蕭家在十二仙宗的地位一直威盛,我怕蕭洛,所以當年我沒有辦法不答應幫他嫁禍故恒,更何況我不想你出事,不想我們整個許家出事……”他頓了頓,見故影突然猛地抬頭盯住了他,那雙紅色的眼睛濕漉漉的,像是有血將要從裏麵流出來,他不由得怔了一下,抬手撫住她的肩膀道,“阿鈴,有些事你可能不知道,蕭洛要的就是故恒手裏的伏冥玨,就算沒有你的事做引子,他一樣能找其他的理由給故恒安個殺人的罪名,靈霧山莊一樣逃不開被滅族的結局。”
聽到這些話,故影不由得驚愣了一下。她曾經猜測的那個對他父親熟知,又對伏冥玨的能力了如指掌的人,看來就是蕭氏宗門的蕭洛。
等稍稍緩過神來後,她想了想,有意道:“你說蕭洛要的就是故恒手裏的伏冥玨,那他是想幹什麽,莫非他想控製十二仙宗裏的其他宗門,讓其對他馬首是瞻?”
“也許吧,”許浩哲話無波瀾,像是對故影的擔心不以為意,反而勾唇一笑道,“可無論他要做什麽,他都不可能如願了。”
故影不明白他為何要這樣說,不過此刻她也顧不得疑惑,隻慢慢在掌心匯聚起一股駭人的煞氣來。
她來蘭青山本就是為了殺許浩哲,現在大好的機會擺在她的麵前,她豈能不抓住。
隻是還未等到她出手,屋外突然響起一道稚嫩的聲音。故影思緒一晃,原本從心頭攀升的殺意竟在這聲音響起的刹那退了下去,她不得不收起手中的煞氣,回身看向那個朝著這邊跑來的小孩子。
那女孩看著也就六七歲的模樣,拿著一根糖葫蘆蹦蹦跳跳的就撲進了許浩哲的懷裏,甜糯的喚了一聲“爹爹”。
許浩哲頓時把她抱了起來,看著故影對她道:“戀兒,你不是一直問娘親什麽時候回來嗎,你看,娘親回來了,快叫阿娘。”
小孩睜著一雙圓溜溜的黑眼睛對故影瞧了又瞧,似是有些怕生的往許浩哲的懷裏縮了縮,終究沒把那聲“娘”喊出口。
“阿鈴,戀兒可能對你不太熟悉,等過些日子就好了。”
故影凝神看著這個叫“戀兒”的小孩,頃刻間,想殺許浩哲的那顆冷硬的心立時軟了下來。正如眼前這個看著冷冰冰的男人,卻在麵對妻兒時那般溫良可親。
“阿鈴……”許浩哲的聲線忽然沉重幾分,欲言又止了一會兒才繼續說道:“當初我若知道你生下戀兒就難以控製食魂的本性,我定不會……”
他低頭深深的歎息著,沒繼續把話說下去。
故影見他那副自我譴責的模樣,便知曉了他的未盡之言。
兩人彼此沉默了許久,她冷淡的麵容終於露出了一絲極淺的笑,一邊伸手摸了摸戀兒的發頂,一邊代替死去的楚鈴對許浩哲說道:“我不後悔生下戀兒,但該贖的罪我還是得去贖,你也一樣,所以,我希望你哪怕是為了戀兒,也不要再弄什麽活人試毒的事了,畢竟這世間是有因果報應的,多積善德才不至於惡報纏身。”
她的話說完,許浩哲突然愣在了那裏。過了一會兒他放下戀兒,溫聲說了幾句讓她先自己去玩的話後,才蹙緊眉頭對故影道:“阿鈴,我什麽事都可以答應你,唯獨我用奴隸試毒一事,我不能答應。”
聽到這話,故影的臉色瞬間又冷了下來:“為什麽?”
許浩哲輕聲一歎,轉了身,背對著她道:“我方才說無論蕭洛要做什麽,他都不可能如願了,而讓他不能如願的人將會是他的兒子蕭之言……”
故影微怔,不明白他為何要這樣說,直到聽到他隨後的話。
“早在兩年前,蕭之言就從我這裏拿走了毒蟲,這毒蟲是我們許家煉製的最致命的毒物,它寄生在人的五髒六腑,卻又可以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不被人發覺,直到碰到杜鵑花的香氣就會開始啃食人的內髒,而蕭之言就把這毒蟲養在了蕭洛的身體裏……”
聽到這裏,故影不免麵露震驚。她曾經聽蕭之言說過,他從小與他母親相依為命,直到母親被人害死後,他流落街頭才被人販帶到人市買賣。那時候,故影雖然還不知道他的父親是誰,但也從他每每提到“父親”二字時的眼神當中窺探出了蕭之言的恨意。隻是盡管如此,她也沒想到蕭之言會無情到連自己的親生父親也會害。
“阿鈴,”許浩哲回身看住她,繼續說道,“蕭之言雖然說蕭洛終有一天會為了讓曾經故恒被冤枉的真相徹底石沉大海,滅了我們許家,但是縱然蕭洛死了,像蕭之言那般城府深的人更是會除掉許家,所以我必須煉出一種能讓全天下人對我唯命是從的傀儡毒……”他的眼裏閃著近乎瘋狂的光,“阿鈴,我現在已經成功一半了,要不了多久,我就能護你,護戀兒,護我們整個許家周全,”他突然向前一大步,猛地伸長手臂將故影緊緊攬進了懷裏,“阿鈴,你相信我,等我煉成了這種毒,我就不會再殺人了……”
故影被他抱的喘不上氣來,皺著眉掙紮了幾下,忽覺有一隻手抓住了她的肩膀,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伸手之人就已經快速地把她從許浩哲的桎梏裏解救了出來。
“許宗主,我看啊,你也別煞費苦心,害人害己的弄什麽傀儡毒了,你想做這天下的大王,完全可以每月的初八拜拜菩薩啊,都說菩薩慈悲,必定會賞你個大王八做做。”
魏瀾口出不遜,旋即把許浩哲惹怒了,他壓住火氣,狠狠地瞪著他說道:“你這腳下的功夫了得啊,我剛才都沒能聽到你的腳步聲,你就進來了這裏,阿鈴說你是她過去的師兄,可我見你剛剛所用的道法卻很像是魏家的翎若功。”
“哎,你猜對了,”魏瀾不作遮掩,毫無忌憚地回道,“我就是魏家的人。”
他說著,忽然伸手攬住了故影的肩膀。
“你不是說不會放棄拿活人試毒嗎,可以,那你就別想見到你娘子了。”
話音未落,他就已經腳下生風般的帶著故影離開了許家,隻留許浩哲有些發愣地站在原地,似乎還沒從魏瀾剛剛的話語裏反應過來。
等到終於緩過神來後,他才怒聲喊道:“來人!隨我去江陵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