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宴
臨近夏末的南城清風微涼,竹海碧綠。
一輪潔白的皓月下,蕭氏宗門諾大的宮闕內正張燈結彩的歡慶著一場喜事。來往的賓客絡繹不絕,祝福聲道賀聲更是連綿不斷。
魏瀾早早的就到了這裏,他也不送禮,也不道賀,直接在大殿內選了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後就喝起酒來。鬱鬱寡歡的模樣似乎比往日裏更加桀驁,周圍忙裏忙外的蕭家子弟個個都不敢招惹他分毫,隻疑惑自家少主為何把他請了來。
不一會兒,外麵鑼鼓鞭炮震耳欲聾,是迎親的隊伍回來了。
一時間,雀躍歡呼聲更加明朗,可魏瀾卻把手中的酒樽越攥越緊,麵上的神情也越來越沉重。
他抬起頭,迷醉的目光穿過四周陳列的一盞盞紅的刺眼的燈籠,仿佛從那些搖曳的燭光中看到了穿著大紅嫁衣的故珊,臉上洋溢著她一生中最幸福的微笑。她把自己的一顆心全部交付給了蕭之言,換來的卻是無情欺騙和家破人亡。
想到這裏,魏瀾心間悶痛,他咬了咬牙,下意識地亮出了手中的金塵鞭。
殿外,新郎蕭之言謙和有禮地執了新娘宋雪的手,兩人正踏著一層層鋪著紅色花瓣的石階慢慢上行。
兩旁點燃的血玉琉璃燈逶迤開一片赤紅的豔麗。
蕭之言轉眸對著宋雪溫情一笑,瞬間將她的手握的更緊了一些。
宋雪掩在玉串麵簾下的臉略微紅了紅,嘴角綻開如同芙蓉花般的笑。
就在兩人踏入殿門的那一刻,魏瀾眸光一深,剛要朝著蕭之言甩一記金塵鞭過去,卻突然有一道格格不入的清亮笑聲從遠處遙遙傳來。
是一個女人的笑聲。
聲音響亮卻又透著淺淺的陰涼,穿過四周的鼓瑟琴音落入庭中時,不覺讓人感到汗毛倒立。
人們尋著聲音抬頭望去,眼見旁側殿宇的翼角上正坐著一個捧腹大笑的女子。
對方穿了一身黑色的鬥篷,又以寬大的兜帽遮了半張臉,此時此刻根本讓人看不出樣貌。
不過當魏瀾衝到殿外看到那個女子時,周身猛然一僵。他知道那是故影,那麽她此時前來,明顯就是來攪亂這場婚禮的。
“是你!”
魏瀾沒有料到除了他以外,竟然還會有人認出故影來。他不免驚訝一瞬,趕緊聞聲看出,隻見說話的是宋家的二小姐宋雨。
“我姐說的沒錯,你果然是有點功夫的!那你今天來這裏,是……是……”她耷拉著眼角,甚是委屈的看了人群中的魏瀾一眼,“是來找魏哥哥的嗎?”
她的話音剛落,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看向魏瀾。
這時的蕭家夫人唐芊慧冷冷地瞥了魏瀾一眼後,跟著走到蕭之言的旁邊厲聲道:“瞧你請的什麽人,像這種到處招惹是非的人以後就不能踏進我們蕭家半步。”
這話魏瀾聽得真切,但是他卻絲毫不惱,仍是抬了頭,定定地看著屋頂上的故影,緊接著縱身一躍,人已經去到了她的身旁。
“故影。”他皺著眉,低低地喚了她一聲。
故影眨了眨眼睛抬眸看向他,唇邊掛起一絲淺淺的笑來,用下巴示意了一下旁邊道:“坐下,我請你看一場好戲。”
魏瀾站著不動,臉上的神色愈發凝重起來:“你要做什麽?”
故影深深地看他一眼,接著挪開視線重新俯視向下方的那群人,突然冷笑一聲,抬高音量喊了一個人的名字:“沈之言!”
這三個字一喊出口,那廂的蕭之言麵上頓時一驚。
沈姓是他母親的姓,幾年前他還沒有認祖歸宗成為蕭家少主的時候,曾經所用的姓氏就是沈姓。他記得自己差點死在靈霧山莊外的那片山林裏,當時被故珊救活後,對方問他叫什麽名字,他告訴她,他姓沈,但是沒有名字,過去因為他不愛說話,所以人人都叫他“啞巴”。
事到如今,他仍然能想起記憶裏那個俏皮可愛的小姑娘笑靨盈盈地對他說道:“你的嗓音這麽好聽,怎麽能不愛說話呢,這樣吧,你以後要不就叫‘之言’,好提醒你多說話。”
“沈之言。”
那時候,故珊經常這樣喚他。可是此刻的這個女人,為何會突然說出這個名字來。
“沈之言!你還記得我嗎?!”故影頓了頓,冷戾的目光輕飄飄的在蕭之言的臉上掃了一下,嘴邊瞬間勾起一抹自嘲的笑來,“我忘了,你身邊已經有新人了,又怎會還記得舊人。”
這句話一說出口,在場之人無不大驚失色,轉瞬間竊竊私語起來。甚至有些人躲在角落裏偷偷摸摸的說道:“你們還記得前不久蕭宗主和唐家夫人那件事嗎?人人都說蕭宗主裝得純情,背地裏花心的很,若果真如此的話,蕭家的這位少主怕是要隨根了。”
聽著周遭之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談話,蕭洛倒是不以為意,可唐芊慧的臉早就已經黑了下來。
而站在蕭之言旁邊的宋雪難免心生不安,神色驚疑地看向蕭之言。
蕭之言一張溫和清雅的臉立時沉了下去,看著故影說道:“在下不認識姑娘,還請姑娘自重。”
他的話說完,故影冷哼一聲,立刻接話道:“不認識我?那我幫你回憶回憶……”
她若有所思的樣子沉默了片刻,接著挑起自己的一縷發絲慢慢說道:“你以前很喜歡給我梳頭發,你說會幫我梳到白發蒼蒼的那一天,你還說你會與我生死相依,不離不棄,你還說——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她故意在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語氣加重了一些,蕭之言表情一怔,臉色霎時變得青白,不覺一時間慌了神,質問道:“你是誰?你到底是誰?!”
這時,一旁的宋雨不明白蕭之言為什麽情緒有些失控,忙告訴他:“姐夫,她是唐家的丫鬟。”
“不,她不是什麽丫鬟。”蕭之言神情慌亂幾分,他低下頭,竭力讓自己保持理智。
宋雪從未見過他如此心神不寧的樣子,不由得更加確信蕭之言一定與這個女人有牽連。
這時,蕭之言緩了緩神,轉眸看向故影旁邊的魏瀾問道:“魏少主,看你的樣子應該與這位姑娘相識,還請魏少主為在下解惑,這姑娘到底是誰?”
魏瀾垂眸,遲遲不說話,剛要開口的時候,卻又被故影打斷道:“你心裏都一清二楚了,為什麽還要問別人?再說了,這個姓魏的隻是因為你對我始亂終棄,我隨便找的一個慰藉罷了,但那都是過去的事了,現在我與他一點瓜葛都沒有,我隻想重新與你在一起。”
蕭之言握緊拳頭,麵色越來越沉重。
就在這時,突然有一個蕭氏子弟捧了一個木匣子疾奔而來,驚慌失措的樣子瞬間惹得唐芊慧愈發惱怒,大吼道:“你慌慌張張的成何體統!”
這人麵上蒼白,似乎並沒有把唐芊慧的嗬斥聽進耳朵裏,因為一時跑得太急,不留神絆了一下,整個人踉蹌伏地之時,手裏捧著的木匣立時掉落在地,裏麵的東西順勢滾了出來,骨碌碌的一直滾到了唐芊慧的腳底下。
唐芊慧瞬間怔在原地。當聽到四周猛地傳來幾聲女子受驚後的尖叫後,她才恍然回過神來,臉色煞白的去看地上的那樣東西。
那是一顆頭顱,是她侄兒唐衍的頭顱。
她晃了晃身子,明顯有暈倒之意,蕭洛立刻上前扶住她,然後鎖眉詢問那個弟子:“這東西誰送來的?”
弟子惶惶不安的跪在地上,急忙回複道:“是一位姑娘送過來的,她說這是她給少主的賀禮,還說……還說……”
“還說什麽?!”唐芊慧強忍著心中的悲憤,抬手按著腫痛的太陽穴,咬著牙狠聲追問道。
弟子不敢隱瞞,說道:“她還說,少主負了她,必定是他母親教導無方,所以今日之禮,便要給夫人一個教訓。”
聽到這些話,唐芊慧顫抖著身子嘶聲一吼,轉眼就拔了蕭洛身上的劍,回身朝著蕭之言刺了過去。
出手狠絕,明顯帶了不可阻擋的殺意。
這一幕,讓在場之人大吃一驚。無不驚詫在唐芊慧的心裏,兒子竟然比不上侄子重要。
其實他們並不知道,唐芊慧並不是蕭之言的親生母親,蕭之言的母親隻是蕭洛從林氏宗門帶回來的一個丫鬟。那時候,唐芊慧隻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直到後來對方竟然懷了孩子,她才再也忍受不住,把那女人從蕭家趕了出去。
五年前,蕭洛讓蕭之言認祖歸宗,她本就心生怨恨,如今,她的侄兒竟然會因為蕭之言落得如此下場,這讓她如何不恨。
眼見那把利劍惡狠狠的刺向蕭之言的胸膛,宋雪立刻上前一步擋在了蕭之言的麵前。
千鈞一發之際,蕭洛突然抬起手臂,一支銀白色的短箭瞬間衝破凝固的氣流,勢如破竹般的直擊向那把利劍。隻聽得“當啷”一聲脆響,那把劍頓時脫開唐芊慧的手,應聲落在了地上。
唐芊慧愣了一下,慢慢轉眸看向蕭洛,帶著怨念的眸子裏突然有淚落了下來。因為她的丈夫,她與她的兄長生了嫌隙,現在又失去了她的侄兒,而她與他的兒子,至今都半人半鬼的在密室裏待著,不敢公之於眾……
她承受的這一切苦痛,都是她的丈夫給她的。
想到這裏,她再也忍受不住心底的絞痛,不禁失聲痛哭,漸漸癱坐在了地上。
四周的氣氛霎時變得沉悶起來,人人都斂聲屏氣,盡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唯有屋頂處的故影毫無顧忌地放聲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站起身來道:“看來除了我,蕭少主還在別的女人那裏留過情啊,不過我可不會像她那般狠,我知道少主會對我回心轉意的。”
她說著,微微一揚手扔了一樣東西給蕭之言。
“這紙鶴有靈,你如果要見我,它自會幫你找到我。”
說完,她的嘴角處勾起一抹不清不楚的笑靨後,眨眼間就消失在了原地。
旁邊的魏瀾愣了愣,他蹙緊眉頭,急忙動用翎若功尋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