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命（下）
故影在距離他半丈遠的地方頓住步子，眉目間的殺氣愈染愈深，勾了一下唇角道：“唐少主當真是貴人多忘事，你派了那麽多人四處找一個叫‘如雪’的妖女，現在我就站在你的麵前你倒不認識了，還是說，唐少主隻認得我這張臉……”
說話間，她的手指在臉上輕輕一拂，兩條駭人的傷疤立時顯現出來，頓時讓唐衍吃了一驚。
“原來是你……”他突然大笑了一聲，眼中閃著狠戾的光，“怪不得魏瀾對你那般親近，我竟想不到你就是那個妖女。”
他眸光閃動，想了一瞬又道：“那日橫兒身上的毒是你下的吧，好讓我們唐家與蕭家當眾翻臉，你為什麽要那樣做？我們唐家到底與你有何愁何怨？”
故影沒有回答他的疑問，隻冷眼瞪著他的同時，左手指甲裏藏著的那截冰蠶絲一寸一寸的垂向地麵。
唐衍微微低頭，看到那截冰蠶絲的一瞬間，不由自主地驚了一下：“冰蠶絲？難道……你是宋家的人？”
他這樣出聲一問，轉瞬間就否定了自己的猜測：“不！你不是宋家的人！”他動了動手腕，將手中的赤火弓握緊了一些，狠聲問道，“你的三星鏢呢？！你為何不用？反而用宋家的冰蠶絲？”
故影的麵色越來越冷，輕輕抬了手把冰蠶絲的另一端一圈一圈繞在手心裏後，冷聲道：“殺你，還不需要我用三星鏢，再說了，若是唐家的人找到你的屍體時，發現你是被冰蠶絲殺死的，你說唐昆會不會一怒之下殺進宋家？若是會，你說蕭家該幫宋家還是你們唐家？想想都是一出好戲啊。”
她的眼神一戾，殺氣在眼底翻湧的瞬間，快步朝著唐衍衝了上去，卻不想下一秒眼前的唐衍忽然動作極快的往後踱步避開，一揚手便舉起了手中的赤火弓。
刹那間，故影的身子微微抖了一抖，下意識地止住步伐，神色略顯驚慌的凝視向赤火弓上搭著的那把火光熠熠的箭矢。
唐衍居然能夠解封靈脈！
“哈哈哈……沒想到吧？”唐衍再次恢複他之前那張奸厲的嘴臉，高聲笑過後，得意道，“你以為就憑一點毒霧就可以徹底封住我的靈脈嗎？你也太天真了吧，我們唐家世世代代專修靈力，所用法器也必須借助靈力，自然要想法子破解一些專門封人靈脈的卑鄙小人。”
故影見唐衍手裏握著的箭矢已然有了要穿透她胸膛之勢，原本是有些畏懼的，可當聽到他最後說出的那四個字時，她突然一點都不怕了，反而抬眸，目光炯炯地盯著他問：“你的意思是，我是卑鄙小人？那如果我是卑鄙小人，豈不是唯有畜牲二字才配的上你。”
“你！……”唐衍大怒，橫眉瞠目的看著故影，突然嘴角勾出一絲嘲弄的冷笑，“不得不說，你現在的樣子讓我想起了一個女人來，她叫故……好像叫什麽故鳶，你倆的眼神出奇的相似，都是不知死活的想做無謂的掙紮。”
聽到“故鳶”這個名字，故影瞬間攥緊手心，手上纏繞的冰蠶絲立時紮進了她的肉裏，血紅的液體滴滴答答的往地上落去。
“唐衍，你信不信惡有惡報，你信不信我今日一定會替故鳶，還有其他被你殘害的無辜人索走你的命。”
唐衍不以為然，仍是冷聲笑著，手上慢慢施力，意圖鬆開拉緊的弓弦，等著欣賞這火辣辣的弓箭穿破故影的胸膛，卻不想在最後關頭，旁側突然有一道寒光憑空而至。
他驚亂之下，不由自主地旋身躲避，誰知動作一出，射出的赤火箭也隨之偏轉了方向，讓故影順勢躲了過去。
火紅的箭矢穿透堅硬的牆磚一路遠去，眨眼的功夫就聽得“砰”得一聲，一處山林裏瞬間躥升出幾丈高的火束。若不是此刻的大雨瓢潑而下，那處山林定要被燒個精光。
可是現如今，唐衍顧不上後悔這支火矢沒有殺掉故影，因為他的思緒已經完全被門口站著的那道黑影占據。
他震驚了片刻，然後轉眸看向那把狠狠嵌進牆縫裏的長刀，心口的憤恨頓時紛至遝來，他咬了咬牙，剛要出聲痛罵門口的周岷，脖子上就被人勒上了一根細線。
故影不知何時站到了他的身後，雙手用力扯著那根極細卻堅不可摧的冰蠶絲，咬緊齒關，把渾身上下全部的力氣都放在了那雙手上，低吼聲在唐衍的耳邊一陣陣響起。
緊接著“咣當”一聲悶響，唐衍就被那冰蠶絲扯倒在地。
他掙紮著試圖站起身來，故影立刻反身，將一條腿彎膝弓起，一下子重重壓在了他的胸膛上，跟著手上一個利落的交叉，冰蠶絲瞬間在唐衍的脖頸上越纏越緊。
強烈的窒息感讓他的臉煞白一片，可兩隻眼睛卻因為充血紅的詭異。不斷膨脹的絕望促使他微微偏頭，用眼角的餘光看向依舊靜靜站在門口的周岷，傾盡最後的力氣吐了兩個字出來：“救……我……”
可是周岷像是一塊僵硬了的石頭，他麵沉如水的站著，居高臨下地盯著唐衍看，對他的話充耳不聞。
故影聽到唐衍的這聲求救時隻覺得好笑。他怕是到死也不知道，周岷跟隨他的這一路，給她留下了無數暗記，他早就想讓他死了，又怎會在此刻救他。
唐衍沒有料到周岷居然會背叛他，一雙眼睛不免更加紅了。
在他呼出最後一口氣之前，故影附低身子，貼近他的耳際低聲說了一句：“可惜了，你看不到唐氏換成周氏的那一天了。”
隨著話音落地，故影手上猛地一施力，冰蠶絲立刻又往唐衍的脖頸上滲入幾寸，鮮紅的血液噴湧四濺，下一刻人就沒了呼吸，隻那雙殷紅的眼睛仿佛還在閃著細微的光亮。
故影長舒了一口氣，慢慢站起身來後，走到牆邊把周岷的那把刀拔了出來，接著她緊緊握住刀柄，重新站到唐衍的屍體旁邊後，一揮刀，鋒利的刀刃立刻落向唐衍的頸項，毫不費力的就割下了他的頭顱。
隨後，她轉身扯了床單，三兩下就把這顆頭顱裹了起來提在手裏。緊接著把刀刃在自己的衣袖上擦拭幹淨後，一伸手扔還給了那廂靜靜站著的周岷。
周岷抬臂，利索地接過那把長刀後，隨手插進了腰間的刀鞘裏。
故影慢慢朝著門口走去，在路過周岷身旁時，她頓住腳步，勾了一下唇角，冷笑一聲後說道：“我原以為，你會試著去改變唐家，卻沒想到，你竟然學會了適應它，看來這無情無義果然是人人都能學會。”
周岷微微垂下頭，黯然的眸子裏閃過一道淡漠銳利的寒光，壓低嗓音回道：“我今日容你殺了唐衍，但是並不代表我會讓你動整個唐家。”
“放心，我不動。”故影回複的爽快，“再說唐昆那棵大樹我也砍不斷，我就等著看周少主怎麽把它連根拔起，把唐改姓周。”
周岷立刻皺了皺眉，剛要開口說什麽，一轉眸，卻發現故影已經抬起步子，緩緩朝著驛館外走去。他那聲“唐家永遠都會是唐家”被他用力咽回到了肚子裏，始終沒能說得出口。
聽著四周淅淅瀝瀝的雨聲，他看向地上躺著的那具屍體，仍是無法斷定此時此刻自己心裏翻湧的是喜還是悲。
“把唐改姓周……把唐改姓周……”他反反複複地說著這句話，最後他竟是苦笑了一聲，眼睛穿透一切看向一片虛無，顫抖著聲線問：“若蘭，你也希望我這樣嗎？”
天際的雨帶著絲絲涼意，連綿不斷的從天而降。
故影騎了驛館的一匹馬，在霧氣與水氣縈繞的山林裏穿梭，卻不想剛走了沒多遠，就被突然躥出的一個黑影擋住了去路。
她急忙往後勒緊韁繩，迅速喝停了疾奔的馬蹄，接著警惕的在手指間夾起一枚三星鏢後，定定地看向那個攔路者。
此時剛過夜半，再加上下雨的緣故，林子裏昏暗無光，按理說，對方是人是鬼她是看不清的，但她還是清楚的認出了那人就是魏瀾。
他靜靜地站在雨裏，密集的雨滴順著他的臉側簌簌墜落，像極了被扯斷的珠子。
急促的雨聲裏，故影冷冷地開了口：“讓開！”
說著已扯緊韁繩，作出了要策馬疾奔的架勢。
誰知魏瀾仍是擋在前方一動也不動，他顫了顫睫毛上的水珠，突然低沉著嗓音問道：“你還不承認你就是故珊嗎？”
聽到這一問，故影不言，但眸裏的暗芒驀地褪了去，整個人看起來有些失神。原來魏瀾始終都沒有放下對她的懷疑，無論她如何偽裝，如何辯解，在他心裏，她早就已經是靈霧山莊的故珊。
“即使離開了鬼玉閣，你仍然還要殺十二仙宗的人，你敢說你沒有恨他們恨到骨子裏？你敢說你今日殺唐衍，僅僅是因為他要殺你，而不是因為死去的故鳶？！”
他忽然將尾音抬高了些，故影猛地一怔，這才緩過神來垂眸看向他。
兩人對視片刻，她突然勾唇笑了笑，冷淡的聲線混在雨聲裏顯得不太真切。
“是！我就是故珊，我就是被你們十二仙宗害的家破人亡又慘死火海的故珊！我恨透了你們十二仙宗每一個人，老天爺不開眼誅滅你們，那便由我自己讓你們血債血償！”
她冷冽決絕的眸光裏一時添了薄霧，雨水在她的臉上流淌，魏瀾看不清那到底是雨還是淚，隻聽得她的聲音比這周遭的雨還要寒涼。
“故珊……”他神色沉重，眼神悲憫，似是含著愧疚輕聲說道，“對不起。”
故影聽得冷笑：“你是想替整個十二仙宗向我靈霧山莊死去的百餘人道歉嗎？”她揚了揚頭，笑聲更加冷漠，“魏瀾，你不配！即使是十二仙宗的所有宗主也不配！我不要你們的道歉，我要的——是你們的命！——駕！”
她咬牙切齒地說完最後一句話，瞬間厲聲喝起身下的馬匹。隻見那馬抬起四蹄，縱身一躍後，頓時從魏瀾的頭頂疾馳而過，向著山林的深處飛奔遠去。
魏瀾轉身，筆直的身板愈發被四周的雨幕顯得淒涼落寞。
聽著那響起的馬蹄聲漸漸隱去，望著那道清瘦的身影離他越來越遠，他的心忽然一點一點的冷卻。
他抬頭，看著雨絲織就的夜空，一雙眼睛像是被雨水灌的腫澀，一時紅的不成樣子。
“故珊，我到底該怎麽做，才能把你從熾火煉獄帶回來。”